兩個人佯裝無事發生,沿原路走回廂房,青蛇也心照不宣地退了回去,重新趴回冰涼的門栓。
懷罪由比祁牽着,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很快,走到一個隐秘的角落,比祁停下了腳步。
微弱的過堂風撩撥着少年的衣袂,足履之上袍衫顫顫。他定下來,擡手之間,凝起的手刀在掌心迅速劃下一道殷紅的傷口。
懷罪微微驚愣,擡眼去看他,他似乎不覺得疼,眉頭也沒皺一下。鮮血湧出來,很快漫染了整個手掌,比祁将手懸空,血珠順着皮膚滴滴濺落。
“走!”他翻掌向下,用另一隻手牽起懷罪,拉着她迅速起身離開。
幾步溜到另一個隐秘之處,兩人蹲身蜷縮于角落,靜靜等待青蛇嗅到血腥味爬上來。
玉京子的确是個認真負責的好掌櫃,她在客棧各個角落都設下了法術,若破窗而出,勢必會引起她的注意,唯一的出口,隻有客棧的正門。
如此重要的地方,身為掌櫃,她果斷派出了自己最貼心的狗腿子看守。方才一番試探,比祁和懷罪發現這蛇挑食得很,硬的不吃,既如此,便隻好來點軟招。
蛇有極強的嗅覺,對血腥氣尤為嗜愛,比祁選擇以血引蛇出洞,血腥氣一彌散開來,門栓處的青蛇果然挺直身軀,警惕地凝起一雙豎瞳。
狹小的一隅之地,兩人挨得很近,四目相對之間,鼻息催促着冷冽的空氣溫熱起來,連帶着眼神一同寸寸升溫。
懷罪似乎不是很松快,胸口像堵着半口氣,抿緊唇,兩撇眉毛愁悶地耷拉着。
比祁見了想笑,擡手替她把皺巴巴的眉頭撥回去:“怎麼了?冥王大人好像不怎麼開心啊……”
“那當然了。”懷罪怏怏不快,“早知道你用這種傷己的法子,我還不如把青蛇捉了,讓它與我們同去。”
“可是那樣的話,掌櫃就要把我們連人帶鋪蓋一同趕出去了。”
“有什麼要緊?我甯願睡在大街上,也不願意看你受傷。”
比祁側着腦袋,定定地看着她,良久,輕聲說:“可我甯願受傷,也不想看你睡在大街上。”
鮮血的腥甜之氣一點點擴散開來,守門的青蛇抵不住誘惑,順着門闆攀下身來,緩緩遊曳向這股醉心氣味的來源。
“那……”懷罪很明顯晃了一下神,她沉下心來,開始同他讨價還價,“那公平起見,下次用我的血。”
“小傷而已,沒事的。”比祁将手掌攤在她面前,“我是鬼,刀劍和自身法力造成的傷愈合得很快,你看,已經好了。”
懷罪不吃這一套,她把自己的掌心蓋上去,言語裡帶着不容置疑的口氣:“那也不行!”
青蛇的身軀靠近樓梯,開始順着血腥氣攀爬上樓。
比祁唇角微揚,他反握住她的手:“冥王大人既然發話了,那下一回,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如此尊崇的名号都搬了出來,懷罪果然沒什麼抵抗力,她喜氣洋洋地點點頭:“很好,這樣我們就有過命的交情了。”
“我們早就有過命的交情了。”
仔細想想,似乎确實如此,這樣的時刻甚至很多,多到懷罪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指哪一回?”
青蛇腹行的速度很快,不多時便在血氣的引導下來到了那個角落,貪婪地吐着信子。
比祁時刻觀望着青蛇的動向,見狀,握住懷罪的手立時起身:“走——”
“你指的是哪一回啊……”懷罪一邊锲而不舍地小聲追問,一邊被他拉着跑。
一路蹑手蹑腳地走下樓梯,細碎的步履催生衣袂開出紛紛揚揚的花。兩人疾步傳過正堂,小心打開客棧的大門,迅速溜身出去。
至此,妖界夜晚的氣息撲面而來,昭示着兩人徹底擺脫了這場無形的桎梏。
懷罪張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空氣,眼眸亮晶晶地回望向比祁:“比祁,我們真的出來了!”
“當然,我們是誰?”比祁慢悠悠地踱到懷罪身邊,挨着她笑吟吟地說,“我們可是冥界的雌雄雙俠!”
懷罪附和地點頭:“懷罪覺得比祁說得很有道理!”
話音落,一陣妖風呼嘯而來,無情地吹飛了雌雄雙俠的頭發。
妖界的晝夜差别極大,白日詩情畫意,亂花漸欲迷人眼;夜裡卻截然相反,黃昏剛過不久,陰恻恻的風便飄了起來。待到夜深,一切黯然失色,白月慘淡淡地挂着,入目之景遠不如白日,陰風連天,風聲憂戚如鬼哭狼嚎。
懷罪趕緊撫了撫自己額前的碎發,一面執着地按着,一面四下觀望情形。
四下妖風陣陣,夜裡不暗,足以視物,月色卻白得令人心中發憷。四處妖氣或濃或淡,幡随風動,獵獵聲灌入心底,令人頭腦虛浮。
這是一種與冥界截然不同的恐怖,或者說,不足以稱之為恐怖,“詭異”要更為貼切一些。
大半夜的,兩人端端正正地站在漆黑的大街上,并且要在妖怪窩裡抓一隻妖——這個任務實在有些清新脫俗。
但懷罪沒打算輕言放棄——好不容易投胎為尊貴的冥王,在有限的鬼生中,她一定要在冥府祠堂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留于後代冥王好好瞻仰。
“女巫澆酒雲滿空,玉爐炭火香咚咚。海神山鬼來座中,紙錢窸窣鳴旋風![1]”
既然有吃人的妖怪,肉/體被吃了之後,總會剩下鬼魂。懷罪決定放出冥王氣息,召集殘存的百鬼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