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大不了的,咱四人一路走呗。
“看來她不會成鬼了,”江婷敲了敲儲魂瓶,“這下你總放心了吧。”
雲敬不理她。
她便一邊給張琳月施術護魂,确保她在去黃泉的路上不會太過坎坷,一邊反複回味剛剛雲敬複述的兩人的談話内容,尤其是那句“君子論迹不論心”。
兩天前的那個夜晚,她也曾說過這句話。
那時候,雲敬倒在地上,在她不解的質問聲中,坦白了自己為何施展鬼術——江婷為了殺惡鬼張将軍,“有意”舍棄少夫人,就這麼簡單。
聽了這話,她立即擡手醒符,準備讓雲敬馬上死、立刻死、現在就死!
在她的邏輯中,在知道顧家犯事者必亡的前提下,自己盡了最大努力,拼死一博才殺了惡鬼,結果你不看功勞不看苦勞,上來就找她報仇,給一個沒死的人一命抵一命。
你不是在開玩笑嗎?
難道是,他對張琳月有意,這才不顧黑白是非,不惜違背天師的責任也要求個說法,那這也太丢臉了……
“算了,畢竟是一位天師,我不折辱你。”話畢,江婷拈起符箓朝他利落蓋下。
“對不起,天師院的未來,絕不能交到恃強淩弱的人手上。”雲敬說完遺言,從容地閉上眼睛,已經準備好迎接自己的消散。
隻是等了許久也沒有痛感,他疑惑地将眼皮掀開了一條縫,看到符箓被江婷一錯手停在了他的頸肩,後者神情複雜,“我何時這樣過?”
他“啊”了一聲表示疑惑,江婷亦是,語氣不太确定地問道,“你剛剛說的恃強淩弱,總不會是覺得我在欺負惡鬼吧?”
“……豈…豈有此理!”雲敬簡直不可置信,天生正義的他震驚怎麼會有人冷漠又不自知。“你竟然絲毫不覺。”
以往跟這種人交流,他是不願為自己辯解什麼的,不過現在……
他蹙眉道:“江婷,你把人的生死當什麼,是可以相抵的功過嗎?放任少夫人中箭的時候,上天有把取舍‘功過’的權力給你嗎……你是天師,精通術陣符,心勇不生懼,面對惡鬼有一戰之力,可普通人呢?!”
他頓了頓,續道:“也許你是真的不曾注意,但面對惡鬼,強弱有别是不争的事實。你恃強淩弱,霸道決斷他人的生死,也是不争的事實。”
江婷一直安靜地看着雲敬,直到對方徹底平靜,她才打破了沉默,“聽起來,你是一個很正義的人,可你剛剛還試圖給我下鬼術,難道不算‘霸道地決斷了我的生死’?”
他道:“不,我原本打算給你下的是一種針對思想的鬼術,能讓人在潛意識中慢慢改變自己……”
不過是照着施術人的意願改變,并且這是他第一次使用,不清楚如果失敗會給人腦造成多大損傷,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為此感到不齒。
江婷若有所思,在他面前盤腿坐下,托着下巴,“我師父曾說過,會沒有理由同情弱者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飽讀聖賢書的君子,另一種是本身就是飽受不公的弱勢方,我猜你是第二種吧。”
雲敬擡頭不确定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半句。
江婷接着道:“别這麼看着我,說來很可惜,我哪種都不是。當初師父為了讓我修成第一種君子,也曾費心盡力地教我道理,但是後來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唯有一句——‘君子論迹不論心’,我記得分外清楚……”
江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瞳仁漆黑如墨,雲敬被這麼一雙眼睛盯着,無端覺得道理上自己矮了三分,眼睫不由得輕顫了一下。
隻聽她道:“若你來‘論心’,我一切行動始終隻有一個目的——殺鬼救人、殺更多的鬼救更多的人,而少夫人自輕性命,阻礙我殺鬼,我确實想過舍棄她;若我來‘論迹’,我隻有一句話,少夫人沒死,無論是被當人質時,還是在祠堂坍塌後!”
雲敬愕然,也不禁自問,江婷難道真犯了什麼滔天的大罪嗎,自己是不是太過了。
愣怔間,江婷卻是将話鋒一轉,“這是我一直以來遵從的道理,但我自覺淺薄,也知道這種‘說辭’唱不了一輩子。就像現在,我覺得你的話也有兩分道理,在初心上,我确實還有一些需要想想的地方。”
她松開了對雲敬的桎梏,一邊說着話,一邊撐地站了起來,自顧自拍打着衣服。
“我不殺你了,你現在愛去哪去哪,我就不跟着你看了,諒你也做不出什麼壞事。”最後,她伸手一點雲敬,語氣中含有警告意味,笑道,“我們之間兩清了,以後别讓我再看見你。”
回憶完畢,江婷已經在長街上走了一段距離,久夢乍回,一時沒注意聽雲敬在說什麼。
一隻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陡然一驚,她飛速回身。
李承錦見她反應,連忙道歉,解釋道:“剛剛連喊幾聲都見江姑娘沒有應答,這才冒犯,江姑娘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