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雲乃執月閣閣主,待人溫和,唯獨在公事上眼裡容不進沙子。如今她被罰跪在此處,肯定不止打翻硯台這麼簡單。閣中多是秘密要文,想是這硯台中的墨灑在了什麼不該在的地方。
如此避重就輕,當真是聰明。
“确實是你錯了。可跪在這廊道阻人去路,總歸是有些不妥。”斬秋說着扭頭望向裘安,心中萌生出一個不厚道的想法,欲拉其下水,“你說是吧,二殿下?”
被她這麼一點,裘安也輕輕瞥眸朝塗千羽看了一眼,轉瞬便收回視線,無所謂地“嗯”了一聲。
“起來吧。”斬秋拂袖道。
“謝過神君,謝過二殿……”
孰料嘴邊的謝辭還未道全,便聽前者又輕描淡寫地補了句:“去乘安殿跪吧,那裡寬敞又清淨,通常不會有人經過打攪,最合适不過。”
話落,裘安面上閃過一瞬訝異,斜眸看她,嘴角勾起一縷不明的弧度。
而塗千羽聞言身形微僵,藏在袖中的手緩緩攥成拳。她淡然道了聲“是”,随後起身消失在了他們面前。
待她走後,裘安頗有興緻地問起:“你與那小仙可有何過節?”
斬秋聽罷故作不解:“二殿下何出此言?方才二殿下自己不也應許了嗎?難道二殿下也與那小仙有過節?”
連着抛出三問後,她并未等他回答,甩甩衣袖顧自先行朝執月閣而去。
斬秋走後,一直跟在遠處的邬霖走近過來,方一行至裘安身後,便聞他道:“去查一查方才那女仙的來曆。”
“是。”
執月閣分外閣與内閣,内閣隻有天帝和持有閣主令牌之人方能進入。斬秋來此并不為入内閣,隻是匆匆與妙雲抄要了一份閣中名冊。
若是旁人與妙雲詢要,妙雲斷不會答應,不過是看在自己與她的交情上,這才通融一二。
故而今日裘安前去必會吃一個閉門羹。斬秋對此心知肚明,于是在回去的路上特意等候了片刻。
裘安從執月閣出來,遠遠便看見斬秋在前站着,他有些不解地朝她走去,還未開口就見她伸手遞來一本薄冊。
“這是什麼?”裘安面色疑惑。
“執月閣的名冊。”斬秋如實答道,前者卻遲遲不接,她又問,“二殿下莫不是在想,我為會何幫你?”
斬秋将手往前伸了些許,大義淩然道:“在天宮的利益面前,自是不分你我。”
她這真摯模樣的背後,是一番精心算計。
那本名冊内有許多都是裘旭母族中人,亦有不少裘旭的親信。若有心人想要拿此作文章,給其中幾人安上個謀叛的罪名,便可将裘安拉下馬。
裘安若有不臣之心,定會利用于此。屆時她自有方法保下裘旭,隻是借此試探一番,看看裘安是否是眼下便已對裘旭存了逆心。畢竟上一世裘旭戰死,與他脫不開關系。
隻見裘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随後微微颔首示意邬霖将名冊收下,有禮地對她笑道:“多謝。”
該做的事已做完,斬秋不再與其久待,回到了秋茗宮。
她撐着腦袋坐在亭下瞧着一旁水塘中的遊魚,指尖輕揉着額角:“靈衫,這幾日你幫我查一下回元究竟是何物。”
從前她好像從未聽說過回元,不過這既是百裡及春要的,定然不會是一件能輕易尋來之物。想到這裡,她又補了一句,“别讓旁人察覺。”
“是。”
這一夜,隕神壇上身死的一幕再一次入了斬秋的夢。身上的那些疼痛真實無比,每夢見一次,如同又親臨一遍。
哪怕不是頭一回經曆,她仍然無法平靜地從夢中抽身。驚醒之際,額間挂着豆大的汗珠,心口直跳。
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喘着氣試圖平息情緒,朝旁輕喚了聲:“靈衫。”
清冷的聲音在殿中回蕩,卻沒得到回應。
她不禁翻身坐了起來,朝窗外望了望。天色微微亮,約莫是卯時。
雖然時辰還早,但她早已無了睡意,索性起身一邊修煉,一邊等着靈衫回來。
日光伴随着時間的流逝悄然溜過窗棱,爬進了殿内,斬秋卻渾然不覺。直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襲來,緊接着叩響了殿門。
靈衫向來來去無聲,因此斬秋知道來者并不是她,便意興闌珊地起身前去應門。
打開門後,入目的是一張十分陌生的臉,來者垂首恭敬地喚了聲:“見過斬秋上神。”
她懶洋洋地“嗯”了一聲,問他:“你是?”
“回上神,小仙乃禦宣宮的仙侍。大殿下請您到漣園一聚。”
裘旭?她和裘旭有何可聚的,左右他想說的無非是與裘安相關之事。
斬秋扯了扯嘴角,本想随便找個借口把他打發了。但仔細想想,憑裘旭那固執的性格,若是一次請不到她,便會請第二次、第三次。她若一日不應,他怕是要日日差人來請,叫她不得安甯。
最終她還是點了頭:“好。”
方一踏入漣園,便見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立在池邊的小橋上,身形筆挺,宛若松柏。斬秋見了朝方才那名小仙微微颔首,示意他可先行退下,随後不急不慢地朝橋上走去:“你叫我前來所為何事?”
裘旭循聲轉過來,沒作任何客套,單刀直入道:“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真稀奇。莫不是又來勸我與你那好弟弟退婚了。”
裘旭今日找她并不是為了此事,不過聽着她揶揄的口吻,臉色還是不覺沉了下來,靜默了半晌,才道:“你對安兒似乎有些敵意。”
“是嗎?”斬秋聳聳肩,滿不在意地回應着。
面對她這幅無所謂的态度,裘旭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你剛回來,與安兒相處不久,還不了解他。待你了解後便會知曉,安兒……”
知道他後面要說些什麼,斬秋有些不耐地打斷他:“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裘安了。”
她話時模樣并不認真,但不知怎的,裘旭卻覺得她此番不是在玩笑。登時眉中一折,些許怪異與懷疑湧上,他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聞一道低沉的聲音從不遠處驟然響起。
“是嗎?”
二人雙雙側首望去,隻見裘安負手站在橋下,眉眼一彎,饒有趣味地問。
“斬秋上神何時成了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