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青書院,從東邊穿行,來到外城城牆之下。城門雖敞開着,可門前若隐若現的結界未破,其無甚顔色,僅是泛着淡淡的粼光。
站在結界外的那人穿着鬥篷,帽沿壓得很低,加之他本就低垂着頭,讓人瞧不清他的面容。
“你是何人?擡起頭來。”
斬秋站在離城門不遠的位置,居高臨下,看着來者在她的話聲中緩緩擡手,摘掉遮擋于額前的黑帽,一點點擡起頭來。
午間的日光從一側打下,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将另一半邊臉埋入陰影之中。他的眼神鋒利,如出鞘的寶劍透着鋒芒,動了動唇,無聲道出二字。
“尊上。”
言下之意,是“尊上”派他來此。
而他口中的尊上,正是百裡及春。
斬秋倏然色變,猛一揮手将面前清色的結界染為濃墨,出聲對外城值守之人喝道:“都轉過身去。”
說完身後便響起一道整齊之聲,是衣物相磨而出。
這才孤身走進結界,身影融化于一片顔色之中。待走近後,她仔細觀察眼前男子的相貌,記憶随之翻湧而來,來者正是魔族将領赤龍。
斬秋蹙起眉,問:“他怎麼知道我在這?”
說完不待後者回答,腦海中飛快閃過什麼,豁然開朗,自顧自地笑了:“看來天宮之中果然暗伏魔族内應,還監視上我了。”
赤龍聞言挑眉,絲毫不掩眼底得意之色:“我奉尊上之命,前來送一個人。”
他側了側身,露出了原本藏在他身後的人。
那人雙手被束伏在地上,頭發淩亂,面色微白。瞧見眼前的白靴不斷靠近,才慢慢提起視線朝上望去,撞進了斬秋那雙滿是狐疑的眼裡。
她瞧此人眼熟,不禁又往前邁了一步,稍稍彎腰觀察起他的面容。思忖半晌,終于在魔界短暫停留的記憶中找到了一絲痕迹。
此人不正是裘安那日在魔界找出的仙人麼。百裡及春果然守諾沒有殺他,可是将他帶來缥缈境做什麼?
她略微眯眸,不解地看向赤龍。
“傳尊上的話。”赤龍在她一臉懷疑的表情中清了清嗓子,學着百裡及春的口吻,道,“你讓本座不要殺他,本座允了。可近日思來想去,總覺此人不該繼續留在魔界,便将他帶來了。”
斬秋心底滋生不詳之感:“這是何意?”
“尊上的意思是,此人的命是何人留下的,便應該由何人看管。”赤龍答道。
看管?這是要将此人留在缥缈境,還是帶回九重天?無論前者還是後者,皆十分不妥。
此人既是天帝安插于魔界的棋子,天帝自是知曉他的身份。而百裡及春以挾持幽境三千天兵為籌碼,令裘安親自找出了此人,卻未殺他,于衆人眼裡已是蹊跷。
如今還将他全須全尾地送回,豈不教人懷疑他的忠心。而斬秋也是那日魔界一事的親曆者,讓她把此人帶在身邊,她又該如何自處?
想到這裡,斬秋面容逐漸僵硬。
顯然她并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
看出她的心思,赤龍一副早已料到的模樣,唇邊劃過一抹森然笑意,對她的稱謂也忽然尊敬起來:“尊上吩咐過屬下,若發覺您對此事不喜,屬下便可将他就地斬決,替神君您解憂一二。”
說着擡手聚起一團幽火于掌心,徐徐朝男子喉間壓去。眼看着那團幽火即将貼上男子的肌膚,斬秋忙出聲阻道:“慢着!”
縱然覺得此事蹊跷,可她也不想親手斷送一條性命:“代我謝過你家尊上。”
說完便走上前,欲帶男子離開,但見地上的影子仍立于原地,不禁眼一擡睨着赤龍:“你家尊上還說了什麼,不妨一次道來。”
“尊上說,不必言謝。這本就是場交易,隻要您别忘了您還欠他一個條件便好。”赤龍笑嘻嘻地說着,朝她輕輕垂首,語氣散漫,“人、話皆已帶到,告辭。”
最後一字方才落下便見其化身一縷薄煙,很快地消失在她的面前。
斬秋從赤龍離去的方向收回視線,看向腳下的男子,露出一抹難色。
不能帶他回天宮,便隻能帶回缥缈境。可如今裘安也在缥缈境中,若叫他二人碰上面,定是少不了一通口舌,說不準還會被他當作把柄。她好不容易才拿到退婚書,在退婚一事敲定之前,還是謹慎些,少生事端為好。
不禁輕歎一息,她蹲下身去為他解開雙手的束縛:“你能站起來嗎?”
他未言語,隻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膝下原本被壓在地面的長袍也随着起身的動作被帶了出來,膝蓋的位置盡是血迹。
斬秋匆匆掃了一眼,并沒問他什麼,隻是擡手從袖間取出一條赤色綢帶系于他雙目,刻意放緩了腳步,擒着他的手臂朝入城反方向行去:“你随我來。”
缥缈境中有一條密道,可直通内城。她帶其從密道而入,本欲往沉甯殿去,忽然想起了什麼,腳下一滞,轉了個方向,入了最南邊的沉無殿。
此處偏僻靜谧,也無人侍奉左右,可謂藏人的絕佳之地。
她将人帶進前殿,環顧四周還算整潔的擺設,滿意地點了點頭,取下男子眼前遮擋視線的綢帶。
“你且暫住此處,我會遣幾個信得過之人前來照料。待我想好應對之策以前,不要讓旁人發現你。”
男子沒吭聲。
斬秋一時無言,不知他是否将她的囑咐聽了進去,靜默伫立了良久。
随後她試探地問了句:“你叫什麼?”
其實她已經做好聽不到回答的準備。畢竟從見到他開始,就沒聽他開口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