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就算她将實情說出,于她而言非但毫無益處,還會牽連幫助她的妙雲。更何況這也證明不了她與塗千羽毫無瓜葛,相反還會在天帝心中埋下一個猜忌的種子。
可要讓她硬着頭皮朝裘安遞來的台階往下下,她不甘心。
思及此,她不由雙拳緊握,克制着身體因憤怒而産生的顫抖,衣領之下細嫩的脖頸也逐漸泛起青筋。
“哈哈哈哈,我兒當真是長大了。”天帝聽罷颔首大笑,俨然将塗千羽一事抛之腦後,視線一掃,落在了斬秋身上。
見她臉色蒼白,不免有些好奇,“秋兒為何瞧着并不歡喜?”
斬秋聞言垂目,她好不容易從裘安手中拿到的退婚書,如今便是廢紙一張了。
這叫她如何笑得出來。
可眼下并不是算賬的時候,她需要冷靜,此事并非沒有轉圜的餘地。隻要婚期一日未定,便有一日的機會。遂擡起眼,淡然回道。
“二殿下既說了要以蒼竹為聘,眼下還未尋得蒼竹,婚期之事亦無需急于這一時。”
她話語委婉,卻盡顯回絕之意。
察覺到她的态度,天帝眉間不着痕迹地輕皺了一下。
斬秋是他看着長大的,他也一直将其視作家人寵愛,可謂九重天上除了天後以外最為尊貴的神女。
她是有挑揀的資格,但在此婚事上不行。
哪怕他再不重視裘安,那也是他的兒子,如何能讓旁人瞧輕了去。
天帝猶笑着,聲音卻沒了先前的溫度:“秋兒說得也不錯,既然如此,你們的婚期便待安兒找到蒼竹之後再定罷。”
“謝陛下恩典。”斬秋拱手道。
了卻一事,重心又回到幽境一案上,天帝斂起笑容,神情又恢複以往的威嚴冷厲,朝下方跪着的塗千羽說道。
“朕已如你所願将斬秋請來,可這并未替你洗去任何嫌疑。如今你還有何話要說?若你就此如實招來,朕或許可以網開一面。”
塗千羽身體顫抖着,頭微微側了一下,低垂的目光似乎在尋找裘安的身影,不過很快便收了回去,蓦地叩首在地。
她細微的動作旁人沒有瞧見,卻被斬秋盡收眼底,不禁眉眼一冷。
“還是什麼都不肯說麼?”天帝逐漸失了耐心,眼底盡是被愚弄的怒意,長袖一揮,輕描淡寫地便下了旨意,“将她押入罪仙塔。待她何時肯開口了,便何時放出來。”
塗千羽聞言猛地擡首,如夢初醒一般,拼了命地搖頭,哭喊着求天帝開恩。
罪仙塔是什麼地方,但凡被關入罪仙塔之人,就沒有一個能從裡面完整無缺地走出來的。說得好聽是關押罪徒之處,實則乃是一個活地獄。
然而任憑她怎麼哭喊,天帝都恍若未聞,直接起身離開了大殿。
一直立在一旁的裘旭見天帝離開,也不打算過多停留。本欲上前與裘安一道離開,腿腳卻在邁出一步後生生停了下來。
哪怕他再遲鈍,也能看出此刻裘安與斬秋之間的氛圍古怪。是以默默調轉了方向,先行離去。
一時間寬闊的大殿中央隻剩下斬秋與裘安。
二人都沒說話,殿内陷入了一陣異樣又綿長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斬秋率先開口打破了這段沉寂:“塗千羽是你安排的。”
她的語氣并非質問,而是在闡述事實。
“是。”裘安漫不經心地勾起唇角,似乎并沒有在她面前掩藏的打算。
“你為何要這樣做?”
為何這樣做?
裘安挑眉,他原本的确是想給斬秋一些教訓。哪怕父皇并不會全然相信塗千羽的一面之辭,也勢必會在心中對斬秋有所猜忌。
猜忌既生,便會如雜草般瘋長,父皇予她的優待便再也回不到從前。一來,可以搓搓她的銳氣。二來,可以順勢将此作為日後推辭這門婚事的理由。
可不知為何,方才在斬秋面對父皇的質問沉默無言時,明明僅差一步便棋局已定,他卻動搖了。
腦海忽然閃過那日她向自己提出退婚的畫面,還有那日她讓自己離她遠點時厭惡的表情,心下登時改變了主意。
他知道,是逆反心在作祟。
“你權當我是覺得有趣罷。神生漫漫,總要尋些樂子打發才是。”
聽見他這般無所謂的口吻,将婚事當作打發時光的樂子,斬秋的眉眼又冷了幾分:“那塗千羽呢,她又為何會不惜以性命為代價地配合你?”
“我自是開出了足以讓她豁出性命的條件。”
斬秋聽罷忽然長長笑了一聲,像是聽見什麼不得了的笑話一般,原來性命在他眼裡也是可以随便交易的籌碼。
再擡眼時,迎上他冷峻又疑惑的眼神,斬秋斂眉低聲咒道:“裘安,你有病。”
在他那日陷害靈衫入逆生陣時她就應該猜到。她為了救靈衫出去破了陣法,陣法被破卻無人落網于陣中,那裘安與裘旭要如何與陛下交代?
自然是找一個替罪羊。
而那人便是塗千羽。
“你不是最在乎天宮的利益了嗎?可你竟然為了算計我,不惜錯失抓住真正奸細的機會,找一個無辜之人來頂罪。裘安,你可真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無辜之人?”裘安淡漠道,“塗千羽起初是被我抓來被迫背上了魔族奸細的身份,可我後來也答應給她她想要的東西。如此公平的交易,她談何無辜?”
“至于我,僞君子……”他垂眸頓了頓,又走近幾步,在斬秋面前一字一句地問,“我又何時說過,我乃君子?”
殿外,靈衫見斬秋一臉陰沉地出來,連忙提步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