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秋緩緩收回視線,再度擡眸時,眼底一片清明,教人辨不出喜怒。少頃才道:“為何是我?”
“什麼?”
“陛下分明也抓了邬霖,為何不去威脅裘安,而是選擇我?”斬秋雖面無波瀾,但聲音冷了許多,“難道陛下覺得與裘安相比,我更好拿捏嗎?”
她話語直白,還有些許無禮,可辰琰卻彎眼笑了起來:“那你可誤會朕了。”
她看進斬秋那雙漆黑的眸子裡,口吻不摻一絲假意,“朕隻是覺得女子比男子,更重情義。”
這下斬秋也笑了,卻是氣笑的。
辰琰說得沒錯,若此事真的落到裘安頭上,想必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便會舍棄邬霖。上一次她能用邬霖威脅他寫下退婚書,并不代表這一次辰琰就可用邬霖逼他答應寫下此信。
區區婚事怎可與天界要事相比。
看來她還真是要感謝辰琰今日來找的是她,而非裘安,否則一同遭殃的還有靈衫。
其實辰琰讓她給天帝書信一事她并不抗拒,畢竟她在此事上并無确立的立場,她隻想在此事中保證裘霜無虞。
但辰琰“請求”她的方式,她不喜歡。
“就算我答應陛下,陛下又要如何說服裘安配合,乖乖地在皇宮中待着呢?”
“需要說服嗎?”辰琰聳了聳肩,“你們又出不去。”
今日他們出宮是因為城中盛典,待今夜一過,他們便會被妖皇命人接回皇宮。
屆時能否離開妖界,何時離開妖界,都不由他們自己。
“原來陛下安排我們住到宮裡,是早就算準了今日。”斬秋雙眸蒙上一層冷意,“想必抓走靈衫與邬霖也是一早就在陛下的計劃之中罷。那留下的那些仙侍呢,他們又在哪裡?”
“那些仙侍自然還在客棧當中。至于你的靈獸,”辰琰輕輕側首,道,“放心,朕沒有傷他們。隻是給他們施了禁制,你可以當他們是睡着了。”
斬秋聞言順勢朝城牆上望去,似乎是在确認她話中虛實,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陛下打算讓我們這樣入城嗎?一會兒霜兒瞧見天界之人被扣押于城牆之上,該害怕了。”
言下之意,該把他們放了。
辰琰知道她這麼說便算是答應了,面具下的唇角微微揚起,轉身往回走,揚高了聲調:“朕突然又不想走進城了,還是乘轎而行罷。”
轎内看不見外物,自然也看不見城牆上的景象。
斬秋會意,跟着往回踏去。
這邊裘霜正準備破口大罵身旁困住自己的男子,卻見斬秋與妖皇施施然地走了回來。
男子擡眼朝前淺望了一眼,竟解了腳下禁锢之術,大步向前迎妖皇入轎。
裘霜也不是個癡傻的,自然知道方才是妖皇刻意派人拖住她,好與斬秋單獨說話。
她倒是不在意她們之間說了什麼,隻是覺得妖皇此番行徑頗為無禮,面上瞬間沒了好顔色。
但她到底年紀尚淺,待入城後,一被城中歡樂的氛圍渲染,瞬間将路上種種不快抛之腦後。
今日的夢幽城雖也熱鬧,但比之前幾日初見時多添了一份團圓和樂之意。四處張羅着祈福祭祀的活動,街上衆人皆攜伴侶同行。
面對眼前的盛景,斬秋興味索然,隻是一面寸步不離地守着裘霜,一面心系着靈衫。
回首之際,突然發現身側隻餘辰琰一人,不由心生狐疑,問道。
“陛下身邊那名男子呢?”
與此同時,城牆之上。
夢幽城守将斐樂為正坐在圈椅上琢磨着如何到陛下面前露臉,好讓自己晉升得更快一些。
方才他看見陛下的轎輿入城,這可是難得的機會。隻不過就這般貿然出現,恐有不妥,還需要選一個合适的時機。
心中正思忖着,忽聞身後衆人齊聲喊着“少君”。
斐樂為轉過身來,果然瞧見一道輕緩走來的身影。他當即面色一喜,擡手作禮道:“見過少君。”
被喚作“少君”的男子卻沒正眼看他,目光輕輕掠過被縛在十字刑架上的兩人:“陛下有旨,放了他們。”
“是。”斐樂為颔首應下,随後招呼幾名手下去給靈衫二人松綁、解禁。
他微微躬身跟在男子身後,笑得一臉谄媚,兩頰的皮膚因他刻意誇張的笑容堆起皺紋:“少君,不知陛下此次是否有意在夢幽城久留,可有需要屬下效力的地方?屬下定當盡心竭力!”
待他說完,男子的視線終于落到他身上。分明沒什麼表情,卻讓人從中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雙唇輕啟。
“陛下的行蹤,不是斐将軍該關心的。”
話落,斐樂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後伸手朝自己的嘴巴拍去,點頭幹笑道:“少君教訓的是,屬下失言了。”
前者不再理會他,拂袖而去。
“呸!”男子一走,方才還在點頭哈腰的斐樂為立即換了副面孔。
他擡起胸膛,兩道粗壯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仿佛打成一個死結,話音裡盛滿了鄙夷:“不過就是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得陛下垂青,還真把自己當少君了?”
一旁的副将秦禮聽他這麼說,連忙上前擺手,壓低了聲量:“敢背後妄議陛下,你不要命了嗎?!”
可惜此時他什麼也聽不進去,一心隻想着發洩心中怒火,聲音反而越說越洪亮:“什麼髒活累活都是咱們幹,他有蘇惜言隻要成日在陛下跟前拍拍馬屁就能平步青雲,憑什麼!”
“哼!我就是不服,他命好占了個有蘇的姓氏,卻隻是區區一隻雜毛狐狸,竟也能爬到我頭上去!”
妖族種族繁多,故而階級也十分分明。除卻皇族辰氏,妖界還有八大家族,有蘇狐族便是八大家族之一。
有蘇氏多為九尾天狐,唯獨有蘇惜言是個例外。
斐樂為的話就像洪水開了閘,秦禮聽着額頭直冒汗:“你快别說了……”
靈衫迷迷糊糊醒來時聽到的便是這些閑言碎語,本就頭疼的她此刻覺得聒噪非常。
秦禮見她醒了,顧不得許多,一邊不停給斐樂為使眼色示意其勿再多言,一邊對靈衫揮手,似是在打發燙手的山芋:“你們可以走了。”
靈衫聽罷下意識垂眸,瞧自己身上的束縛禁制全被解開,這才确認此番是真的要放他們走。不由眯了眯眸,審度他們的用意。
那日她本欲返回天宮将妖皇古怪的行徑告知天帝與裘旭,以防在妖界發生什麼不測。
孰料她才走出夢幽城沒多遠,便中了妖族埋伏。
醒來時便發現自己被綁在刑架上,渾身動彈不得。擡首時才看見,一同被抓來的還有邬霖。
似是為了防止她與邬霖共謀逃走,便又對他二人施了禁制,使得他們昏迷至今。
這群人并未傷他們,可見妖皇的目的并非是他等性命,而是打算以他們為條件要挾殿下抑或裘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