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自斬秋來過以後,裘安一直坐在案前。整整一夜,未曾阖眼。
他在腦海中整理着近些時日自己所夢到過的一切,直覺有一個答案在朝他靠近。
夢境似碎片一般,但仔細拼湊便能發現,它們發生在連貫的時間線内。
從斬秋回到九重天,到天後壽辰,再到妖神祭典的請柬。
雖細節稍有出入,但其走向大緻相同。
祭司說出妖神有後的那夜,他做了一個比此言論還要荒謬的夢。
夢裡他親手殺了裘霜。
夢時初覺荒誕,但醒後他又覺得此舉是無疑是最好的辦法。不過犧牲一人便能挽回大局,實在劃算。
他愈發堅信這所謂的夢境是某種預言。
隻是突然回想起祭壇下斬秋那張惶恐的臉,好像知道他會對裘霜做什麼一般,不由教他心生懷疑。
斬秋也在做這樣的夢嗎?
他決定試探一番。
隻不過這一次他不想親自動手。他需要一把好用的刀,而眼下妖族皇宮内,正有一把。
有蘇狐族重諾,更重恩情。一千年前他尚在昌蕪郊,母神病逝前曾以最後的神力救下一名重傷斷尾的九尾天狐。那人膝下有一子,其子有個好聽的名字,喚作惜言。
他果真人如其名,惜字如金。直到裘安找上他時,他都一副漠視一切的姿态。既無常人對待恩主時的感激涕零,也無忘恩負義的推辭抗拒。
他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聽着裘安三言兩語就敲定了刺殺之事。
整個過程從頭至尾,有蘇惜言都隻問了一句。
“是否做完此事,你我恩怨即消?”
裘安點頭應是。
挾恩圖報這件事,裘安第一回做,莫名覺得爽利。原來隻要搬出舊恩,随便張口一兩句話,便能讓從未謀面且立場相悖之人心甘情願地為你所用。
隻可惜他沒做過好人,更沒施過恩惠,以後這樣的好事怕是再沒機會上演了。
後來得知行刺失敗,裘安并不惱怒,反倒有種莫名的欣喜,因為如他所料,攪和行刺之人是斬秋。
當她氣勢洶洶地闖入殿中,質問他為何這麼做時,他的内心似有激流撞擊岩壁,滾起無數漣漪,震蕩不休。
斬秋不會知道,她臉上難掩的憤怒在他眼中,是沒頂的歡愉。
窺探未來,這世上竟還有如此令人興奮的事,且參與此事的不止他一人。
他好想再度入夢,看一眼此境的結局。看看母神的遺願是否達成,天帝的算盤是否落空,六界落于誰手,他和斬秋又是誰鬥赢了……
諸多詭念一擁而上,竟教他興奮地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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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此刻衆人紛紛怔住,腦海中思緒萬千,其中最洪亮的一道聲音,唯有“後悔”二字。
他們是賀青手底下的,将軍有令,他們自當遵從。可若這從命的本質是叫他們去送命,不值當。
一道顫抖的聲音陡然響起,打破了眼前的死寂。
“尊……尊上恕罪!賀将軍為楚将軍不平,一時激動沖昏了頭,我等也不過是聽命而已,對尊上絕無二心!”
賀青聞聲回過神來,轉頭低低咒罵一句:“慫貨!”
哪知他才罵完,周圍立即跪倒一片,齊聲道:“尊上,屬下絕無二心!”
“一群慫貨!”賀青又慌又惱,揚高了聲調,待他轉回頭來看向百裡及春,眼神有幾分閃躲。
遲疑再三,他終是鼓足了勇氣,長吸一口氣道:“尊……”
才道出一個音節便止了聲,旋即改口,“百裡及春,今日我就要替楚風讨一個公道!”
楚風和他在沒遇到百裡及春以前便已相識,二人一同長大,情同手足。入了魔軍以後亦在同一個軍營,并肩作戰的時日無數。
他自認對尊上忠心耿耿,絕無反叛之心,若非兄弟枉死,他今日是決計做不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百裡及春面上笑容不改,似乎真的很好奇:“你打算怎麼讨?”
賀青原本還殘餘的一絲愧疚之心,在百裡及春此刻無關痛癢的姿态面前消失殆盡。
在他的認知裡,尊上一直如此,對待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冷漠疏離。他原以為隻有做到這般無情方能無所不敵。
可從前都是對付外敵,他沒想過尊上對待自己的屬下也是如此,殘忍暴戾、沒有絲毫情面。
那日他本興高采烈地欲尋楚風吃酒,卻聽聞楚風犯下大錯,如今在燭月殿中受審。
他一聽說這個消息便往燭月殿去,本想着替楚風求情,誰知他還沒走到燭月殿,就看見幾人擡着一具擔架走過來。
掀開遮掩的裹布一看,露出的景象頓時讓他定在了原地,雙腿仿佛注了鉛,動彈不得。
楚風死了。
饒是上過不少戰場、見過不少大場面的他也覺得楚風死得過于難看,看得他雙目通紅,手不自覺地發顫,渾身血液逆流。
“這是怎麼回事?”他強忍情緒問道。
擡着楚風屍首之人回答:“楚将軍通敵,已被尊上處決。”
“他怎麼可能通敵!此事查清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