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一大一小的兩人正直直地站立着。卞荊胸口的衣物不知被什麼利刃切割得破爛不堪,如果不是冬日裡穿得厚,此刻怕是已經傷到了皮肉。元戟則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小孩,不知道在想什麼。
兩人的不遠處,又有一個像是陀螺還是什麼的東西在竄動,塵土飛揚,勁還挺大。
搞什麼啊?
看到小孩被割碎的衣襟,薛牧山覺得自己額角的筋都開始跳了,他幾大步走到兩人面前,沉聲問:“怎麼回事?”
元戟緩緩轉移視線,看向薛牧山。薛牧山被她的神色一驚。
“沒什麼,就是一個小物件,大概是壞了。”元戟定定地看着薛牧山,緩緩開口。她神色平靜,眼眸卻有一絲抑制不住的顫動,顯然她的内心并不是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
就這麼一句?沒看見小孩的衣服都快被鉸爛了嗎?雖然他不覺得元戟有什麼傷害卞荊的意思,畢竟論起來那也是她嫡親的侄兒,但連一句解釋都沒有未免有些過分。
這傻孩子連魂都快吓跑一半了!
薛牧山皺眉,剛想說什麼,耳畔卻飄來了另一句話,悠遠空靈,是元戟的傳音。
【待會再說。】
薛牧山反應很快,立即意識到有什麼不尋常的事發生了,且元戟不想讓其他人察覺。
想來她也不是那種會開玩笑的人,薛牧山隻好隐去心頭的一絲凝重,松開眉頭微微笑了笑,假裝輕松地拍拍卞荊的肩膀,像是要把小孩吓飛的魂給拍回去。
“好了好了,沒事就行。正好飯菜也好了,上桌吧。”
……
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房檐下的幾個紅燈籠散發着出喜慶又熱鬧的光,映亮了整片院子。衡靈鎮的天空偶爾升起的小片煙火,更添了幾分年節的氣氛。
四人正圍坐在院子裡的破舊石桌邊上,一起吃着這頓在塵世被稱作“除夕宴”的晚餐。
說是一起吃,其實主要是卞荊一個人吃。三個大人除了偶爾喝點茶水,閑聊幾句,就是輪流往他碗裡夾菜。那一整隻母雞,基本上都進了卞荊的肚子。
細想其實有些怪,除夕宴多多少少是帶點“團圓”的意味在裡面的,但在座的不論是薛牧山,還是元戟,又或者是海棠萬裡,互相之間都算不上真正的親人,卻又因為種種關系,牽扯在一起。
不過他們也不在意這個。元戟和海棠萬裡平日根本不過這種塵世的節,這次來也隻是湊巧,特别是海棠萬裡,她就是來陪客人湊個熱鬧。薛牧山則是因為卞荊來了這,才想到這天晚上準備點正經飯食。
畢竟這是卞荊離開母親之後過的第一個年節,孤零零的想想也有點可憐。
雖然薛牧山上山時,同樣年歲尚小,但他至少還有年齡相仿的師兄弟玩鬧在一起,不至于太孤單。卞荊就不同了,他一來就在這個破爛書肆呆了幾個月,偶爾有幾個聊的來的也陸陸續續上山去了,隻留他一個人背那些書。
這地方,薛牧山有時都會覺得太冷清了。何況卞荊一個小孩呢。
“師伯,我之前隻知道您在這清修,卻不知道您還有這手藝?恐怕連師父都沒嘗過。我以後得多來幾次。”海棠萬裡高高地夾起一片肉,對着燈籠仰頭看去,隻見肉片切得極薄,肌理清晰,幾乎能透出燈籠的紅光來,顯得柔軟可口,肥而不膩。
“可别。”薛牧山知道海棠萬裡不會吃這些,一筷子就把肉片撇下來,重新放回盤子裡,“不吃就别玩。我的手藝好不好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淨宗的齋飯确實不錯,讓你三天兩頭就往外跑。”
薛牧山才不想這個師侄天天往跟前湊,他本就是為了清閑才獨居在山下,要是這雲栖峰峰主總是來回晃,說不定就有事會找上門。噢,說獨居也不對,他現在還有個小孩要養。
海棠萬裡沒想到一句話還能扯回自己身上,頓時後悔開口,也不知是誰說給薛牧山的,隻好做了一個讨饒的手勢,生硬地轉頭給卞荊夾了一筷子肉:“來,小荊多吃點。”
卞荊驚恐地看着海棠萬裡一筷子夾起半盤肉,讓面前本就滿是飯菜的碗頓時雪上加霜。
“哼,我也懶得說你,也不是什麼小姑娘了,橫豎雲栖峰上也沒幾個人,往外跑也就跑吧。隻是注意點行迹,别搞得人盡皆知的。這回有了新弟子,多少也看顧一下,别随便扔給哪個徒弟就算完事。”薛牧山顧忌着同桌的還有卞荊和元戟,随意叮囑兩句也就沒再說了,他本來也不是愛叨叨的人。
“新弟子?嗯……您說的是趙瀞辭吧?”海棠萬裡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
這次雲栖峰總共就來了兩個新弟子,一個已經十四歲了,做事頗有條理用不着操心,另一個卻是個八歲的幼童,想來能讓薛牧山特意提醒的,也就是他了。
薛牧山夾兩顆花生米丢進嘴裡,一邊嚼着一邊喝酒,沒有接話。
一旁的卞荊卻蓦然擡頭,幾個月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趙瀞辭的名字。他連嘴裡的骨頭都忘了吐,就這麼直愣愣地擡頭去看說話的人。
海棠萬裡沒想到卞荊會有反應,看見他的神色,不由得掩嘴笑了。
“怎麼,你認識他?”
卞荊點點頭。
“你師父之前下山去接的就是他們倆,一個地方來的。”薛牧山用筷子指指卞荊,又往雲栖峰方向一指,算是解釋。
“原來如此。”這就說得通了。海棠萬裡用手指輕撫鬓角的頭發,微微點頭。
趙瀞辭剛上雲栖峰,就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倒不是因為他長得一副烏發雪膚的好樣貌,而是因為他是俞糧親自帶進掬風榭的。
說起來,俞糧作為張衾音的親傳弟子,是海棠萬裡的師姐,實力不俗,卻在雲栖峰,甚至整個渡落山,都顯得身份尴尬。究其原因,無非是她的名字并不在問樵書上。
她曾是古門接引的弟子,卻半路被張衾音帶回了渡落山。在這裡的幾十年,即便一身劍法皆傳自張衾音,卻終究是名不正。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極少于人前露面,平日裡深居簡出,更不用說帶新弟子上山這種惹人注意的事。不過,如果是張衾音吩咐的,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畢竟在她心裡,再沒有比師父吩咐的事更重要的了。
正是因為這樣,由她親自帶上山的趙瀞辭就顯得格外不同,連海棠萬裡都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他還好嗎?”卞荊咽下嘴裡的一口菜,主動問。
他挺想知道趙瀞辭的消息,畢竟上山前,趙瀞辭還是個衣來伸手的富家小公子,凡事都要有人陪着,從來沒做過什麼雜活,這樣一個人上了山,也不知道過得如何。
“你指的是哪方面?如果是吃和睡,我看是還不錯,好像都長個兒了。如果是修行,那隻能說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他學什麼都比别人要順上十倍不止,尤其是學劍的時候,就像天生該有柄劍長在他的手上。”海棠萬裡回憶了一下這個還沒拜師的新弟子,感慨道,“隻能說是天生的劍修。明明長得柔柔弱弱,像個小女孩,使起劍來卻比誰都兇。”
“在你們這種修劍奇才紮堆的地方,都能得到如此的稱贊,這小孩難道是天生的劍坯?”聽了老半天都沒有作聲的元戟突然開口問道。
如果說靈居界修劍的靈氣有十分,那麼雲栖峰能獨占七成。海棠萬裡雖然在這不算是頂尖的劍修,但拎出去卻也是百年一遇的天才,能讓她贊歎的天賦,想來也沒有别的。
聽見這話,海棠萬裡笑了,眉眼彎彎,有幾分狡黠。
“您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