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荊今日不上課。
昨日晚間,一隻翠鳥從葉宅越過院牆,給他銜來了一封小箋。那信箋色澤淺青,長度不過數寸,紋理細密,邊緣卻有些粗糙,似乎是随手撕下,上書“明日休沐”幾個字。
這字寫得十分随意,字形也不算整齊,隻是格外舒展,仿佛不被拘束,亦無所牽絆。
“這是你葉先生寫的。”薛牧山也在,見卞荊從翠鳥的喙上取下了一張小紙片,就偏頭去看,隻一眼便脫口而出。
“葉先生的?”卞荊翻來覆去看了兩眼,“意思是明天不用上課嗎?”
“應該是,估計他有事吧。”薛牧山撇嘴。
……
不上課的話,今天做些什麼呢?
卞荊窮極無聊,靠着後院的廊柱盤坐在石階上,嘴裡咀嚼着茅根,眯眼打量晴空之上的流雲。此刻天朗氣清,白雲如煙似霧,雪色潔淨,緩慢地變換着形狀,随着風逐漸遠去。
以前不上課的時候,自己都在幹什麼?
住在山村裡的話,一般會到田地裡幫阿娘做點拔草除蟲的活,或者趕鴨放豬。鴨子都好說,可渾身光亮的黑豬四肢矯健,在半人高的荒草中行動敏捷,四處亂竄,幾歲大的卞荊往往走着走着,就被黑豬拽跑了,被迫漫山遍野地狂奔。
後來到了平淮城,倒是不太幹農活了,最多就是幫左鄰右舍灌酒買醋,捎個口信買塊豆腐之類的瑣事,要不然就是到趙叔的雜貨鋪子裡幫點小忙,或者幹脆就是陪着趙瀞辭玩。
唉,說到趙瀞辭,也不知道他如今怎樣了。
柳茵茵上山不過月餘,都托人給自己帶過幾句話,他入山幾個月了,竟是音訊全無。好在薛先生對山上的事了如指掌,既然什麼都沒說,那應該一切都好。
可再好……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雖說不是手足兄弟,但好歹也是一起相處過不少時日的玩伴,感情不說深厚,也絕談不上淺薄。
卞荊隐隐覺得,趙瀞辭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了,就像天上的那團雲霧,漸行漸遠,且留他不住。
雲栖峰,雲栖峰。可真有雲會停留在山上嗎?
卞荊迷迷糊糊地想着,一陣困意襲來,眼皮便越來越重。就在他順勢倒下幾乎要睡過去的時候,腦門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并不劇烈,卻足以讓人瞬間清醒。
“啊!”他捂着腦袋,扭動身子擡眼向上看,就見一個碩大的怪異腦袋出現在眼前。
淡黃色的喙,紅黃相間的羽毛,圓潤烏黑的眼睛,這不是……這不是一隻雞嗎!
它從哪來的?!
那雞見卞荊看它,略微一抖偏了偏頭,迅雷不及掩耳,沖着卞荊又是一啄。
不過這次倒沒有叨着腦門,是手背被啄了一口。
卞荊不敢再躺着了,“嗷”地一聲翻身坐起,就要去攆。
可惜這雞也是極有眼色的,還沒等卞荊轉身呢,就撲閃着翅膀飛上了屋檐,一個眼神也沒有留下。也不知靈居界的家禽都是吃什麼長大的,看着十分壯碩,飛起來卻格外輕盈。
一番折騰下來,睡意全無。
怎麼回事?
卞荊撓着頭發四處看看,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又說不上來。
還沒等他想明白是怎麼回事,院牆外突然吵鬧起來,雞鳴犬吠不斷,十分嘈雜,像一瓢水澆進了熱油裡。
“汪——汪!”這是三五隻狗在焦躁地狂吠。
“哎喲,快看!井牆怎麼裂開了!”另一邊傳來一聲驚呼,夾雜着孩童的哭鬧和母親小聲的安撫。
“嘩——”附近林中的鳥雀如同一陣浪花,密密匝匝地成片飛起,聚集在上空盤旋,如同一團黑雲,久久不見落地。
甯靜有序的衡靈鎮就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影響,變得躁動不安。
這是……
各種熟悉的迹象喚醒了卞荊腦中有些久遠的記憶,他一驚,就想往書肆外跑,可還沒等他邁開腿,地面就已經開始震動起來。
劇烈的顫動讓他幾乎站立不住,眼前的景象也開始如水面一般起伏,樹木發了瘋一般晃動,梁柱咯咯作響,落下一片碎屑與塵土。
卞荊搖晃着身子,深一腳淺一腳還是想往書肆走,可他的手卻突然被人一拽,整個人就被揪起,橫着被夾在了胳膊底下。
“傻小子,地龍翻身你還往屋裡走?”薛牧山毫不客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讓卞荊劇烈跳動的心安定了幾分。
“我想從大門出去!”小孩無助地蹬蹬腿,辯解道。
“待着别動!”
薛牧山一手用力夾抱着卞荊,一手向地面甩出一道符箓,隻見一道泛着金光的繁複陣法稍縱即逝,二人便從院中輕盈地迅速飛升至半空,而後懸停不動。
卞荊被大力按住動彈不得,疾風從身側吹拂而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地面離自己越來越遠,先是後院不斷縮小,接着整個衡靈鎮便盡入眼底。
古樸的屋舍層層疊疊,縱橫交錯的街道直通南北,四周的青山都變得矮小許多,仿佛伸手便能挽住流雲,看得他一時連叫喚都忘了。
我這是飛起來了?
“啊——”
回過神來的卞荊大喊,卻不敢亂動,雙手規規矩矩地抱在胸前,生怕薛先生一個沒抓穩自己就摔下去了。
原來修士能飛這麼高的嗎!剛剛有一隻鳥從自己臉頰邊上飛了過去,差點把我的腦袋撞出一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