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丈的菩薩像巍峨矗立,與大殿屋檐展開的翼角齊高,四臂握着的巨大兵刃,在火光中反射刺目的寒芒,仿佛蘊含萬鈞之力。
絲絲縷縷的紅綢與熱浪一同翻滾狂舞,如一條條躍動的火蛇,遠遠望去,令人生畏。
趙瀞辭與周樟甯一前一後,敏捷地躲開洶湧而來的箭雨,不斷朝神像靠近。而越靠近它,越是能感受到山嶽傾覆般的壓迫,巨大的黑影幾乎要将天穹吞噬。
與地窖裡的泥塑相比,這座神像高大了不止數倍,人如果站在地面,根本夠不到它的膝蓋。
可趙瀞辭也不是一般人。
面對着小山一般的神像,他分毫不懼,回頭與周樟甯飛快地對視一眼,對方當即會意,揮舞長刀向上就是一撩。
足下發力,趙瀞辭輕巧地踏上了長刀的頂端,借着長刀上撩的力道便飛躍向上,直沖神像的面門而去。
雪白的身影在黑夜中極為顯眼,如同展翅橫沖的白隼,矯健迅猛,鋒銳難擋。他手中漆黑的長劍也在這一刻發出玄青色的光芒,劍尖所過之處,風聲尖嘯,響徹雲霄。
趙瀞辭手中的玄黑色長劍,名為藏鴉,是佩劍也是本命靈器,長三尺二寸二分,重二斤一兩一分,以隕星墜落燃燒後的星塵為主材,輔以昔年斷裂的半截煉雪劍殘片,由祁長甯親手煉制,算是當世罕見的神兵。
藏鴉劍尖回轉,兩道彎月般的劍弧便呼嘯而出,相互交錯着劈向神像的脖頸。
神像體型龐大,動作卻不慢。它眉發飛揚,八目圓睜,直直瞪視着飛躍過來的白衣少年,終于收起了背後的弓箭,轉而提起雙刀,擋下了氣勢洶洶的兩道劍弧。
“铛——铛——”
劍弧撞擊在雪亮的刀面上,發出兩聲洪鐘般的巨響,雙刀瘋狂顫動,連神像的雙臂都僵停了一瞬,足可見威勢不凡。
但也僅此而已,這一擊并未造成任何傷害,隻是拖延片刻,讓趙瀞辭順利來到了神像的面前。
他也是近身才發現,這尊菩薩像實在大得離譜,一個頭顱就幾乎與自己等身長,四首緊貼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塊巨石。這與先前在大殿中所見還不一樣,燈籠大小的猙獰眼瞳,手臂長短的尖牙都近在咫尺,不免讓人心中一緊。
可時機稍縱即逝,此刻不是多想的時候,趙瀞辭鎮定心神,趁着神像還未反應,雙手握緊藏鴉劍,朝着神像的眼瞳狠狠一刺!
“咔嚓”一聲,鎏金的泥塑眼瞳應聲而裂,玄黑色的劍身足足沒入一尺有餘。
神像驟然吃痛,當即劇烈地搖晃腦袋,想要把趙瀞辭甩開,它發出一聲聲惡鬼般的低沉嘶吼,伸起巨手要往臉上拍去。
趙瀞辭驚覺有風聲自背後而來,也不貪招,反手拔出長劍,側身一翻,順着神像的肩膀就落到了地面。
“做得好!”周樟甯此時才提刀跑到近前,見趙瀞辭一擊得手,不由得贊了一聲。
趙瀞辭回過頭,見對方龇着一口白牙傻笑,就又把頭撇了回去:“這尊造像的表面沒有那麼堅硬,甚至比不上我們先前在洞穴裡遇見的那一批。但很明顯,它的靈智更高。”
“也就是說,它更像活物。”
“對。小心!”
神像被刺傷的一隻眼此刻已經閉合,受了傷的它明顯更加狂躁,見周樟甯與趙瀞辭二人圍在它的身邊,便擡腳去踩,想要把他們碾成一攤血泥。
身形龐大的弊端在此刻顯露,哪怕神像的動作如同活物一般靈活,卻難以捕捉靈巧的趙周二人,尤其他們繞着圈貼身進攻,就更難擒住。
氣急敗壞之下,神像舉起雙刀在近身之處瘋狂劈砍,雙刀舞動間猶如兩道閃電,在地面上留下一條條溝壑,周圍頓時塵土飛揚,煙塵彌漫。
趙瀞辭與周樟甯倒也不笨,他們拉開距離分立神像的兩側,在密集的刀光間閃避,如兩條滑膩的遊魚,時不時出招劈砍神像的小腿與腳跟,在上面留下深淺不一的傷痕。
說來奇妙,他們倆明明是第一次并肩對敵,卻意外的默契十足,不僅能在危急時為對方引開神像的注意,還能盡力為彼此創造進攻的時機。
就在周樟甯以為他們能憑借相互的配合對神像造成持續削弱,一陣如同鬼哭的嚎叫突然在耳邊爆發。
那是一種幾乎要把腦子撕開的聲音,尖銳、高亢卻又哀戚、嘶啞,像是針尖在耳朵裡繁複穿刺,又像是骨骼在劇烈摩擦。
趙瀞辭當即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叫聲,裡面蘊含了特殊的靈力,類似眠月宗的心食術,通過聲音造成影響,不傷皮肉,卻會攻擊神魂!
他調動靈力勉強對抗這陣嚎叫,卻已經來不及提醒另一邊的周樟甯。
于是,猝不及防,周樟甯被這隐含靈力的聲音震得愣住,眼前一陣發白,下一瞬,他的身體像是撞上了一堵巨牆,五髒六腑在刹那間緊縮,劇痛爆發。
緊接着,天旋地轉,他整個人橫飛進了大殿的火焰之中,身軀直直地砸斷三根燃燒着的梁柱才摔落在地。
回神時,周樟甯隻覺得背後一陣灼燒的劇痛,像是躺在了烙鐵之上,一睜眼,滿目盡是洶湧的火海。
金紅色的火舌在瘋狂擺動,梁木與瓦礫在高溫之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屋頂于黑煙中搖搖晃晃。
大殿要塌了。
意識到這一點,周樟甯再也顧不上滿身的疼痛,連滾帶爬往火場外沖去。他才踉跄着滾下石階,大片的瓦礫與磚牆便在身後轟然倒塌,發出一聲巨響。
周樟甯撐着膝蓋回頭看,隐約能看見大殿廢墟的另一側,趙瀞辭獨自一人仍在與神像對峙僵持。
黑夜中,少年劍修背影,在巨大的神像面前顯得極為單薄。
“我剛剛是怎麼……哦對了,那個鬼叫。然後,然後我是被踢了一腳?”周樟甯劇烈地喘息,漸漸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想回去幫忙,但連手裡的長刀都已經不知所蹤。
“我刀呢?咳、咳咳咳……”
一陣無法抑制的劇烈咳嗽,大團的鮮血争先恐後地從周樟甯的喉嚨湧出,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先前沒有愈合的傷勢此刻重新爆發,而消耗使用秘術的代價也在這一刻顯露。
他的傷口幾乎停止了愈合。
原本,對于周樟甯這樣的靈台境修士而言,在靈力充沛的環境中,靈台會源源不斷地向全身輸送磅礴的靈力,自身對傷勢恢複的速度極為可觀。
但周樟甯先前在地窖洞穴中,使用了血脈秘術,這種術法消耗的不是普通的血液,而是某種更加隐秘的東西。
過量的消耗直接導緻了靈台的虛弱,就算依靠丹藥勉強恢複身體的行動能力,卻難以持久作戰。
換句話說,周樟甯此刻雖然有靈台境修士的實力,但就他的身體狀況而言,可能還不如普通的靈竅境修士。
過重的傷勢讓意識瘋狂沉淪,黑暗漸漸将視野吞沒。
昏迷倒地的前一刻,周樟甯忍不住在口中念叨:“完了……”
沒有自己的牽制,趙瀞辭一人恐怕難以應付那神像。他要是再沒撐住,自己五個人怕是都要葬身于幻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