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迎風站在雨裡的半大少年,正雙手叉腰,仰頭看天上不斷湧動的雨雲,姿态悠閑得簡直沒法說。
但此刻雨越下越大,大滴的雨水噼裡啪啦地往下砸,像千萬支疾射下來的箭矢沖向地面,形成磅礴的雨幕,少年這種站在房頂上淋雨的行為就顯得不太聰明。
“卞荊!你小子沒見過下雨啊,當心一會兒被雷劈。趕緊下來。”薛牧山朝屋頂上大喊,聲音幾乎被雨聲完全淹沒。他不知道卞荊抽的什麼風,難道是被那本莫名其妙的術法折磨到神智失常了?
卞荊的耳朵動了動,敏銳捕捉到了聲響,他一回頭,就看見薛先生站在廊下朝他大喊,示意他趕緊下去。
“薛先生!你看!”少年朝薛牧山揮了揮手,緊接着朝天上一指,表情簡直興奮到了極點。
他這一轉頭,薛牧山反倒怔住了。
不是因為驟變的風雨,而是因為少年的笑容之中,潛藏着一絲熟悉的影子,尤其是大雨滂沱之下,那依舊閃爍光芒的眼眸,幾乎少時的元钺完全重合。
恍惚中,似是故人歸來。
真他娘的像啊。薛牧山暗自喟歎。
自從見到卞荊的第一面,他就發現這父子倆幾乎用的是一張臉,但兩個人除了吃食喜好有些相似,在性情與姿态上可以說是截然不同。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卞荊似乎越來越像他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了。
尤其是這一次下山回來,他整個人都變了。雖然大部分的時間裡,卞荊依舊是那個略顯沉悶的少年,但他偶爾望着窗外沉思的模樣,讓薛牧山頻頻回憶起數百年前的日子。
那個時候,元钺也經常對着窗外的景色發呆,像是在透過窗看向極遠的地方。
年少的薛牧山每每見到自己這個名門出身的師弟發愣,就會偷偷搓一把草汁抹在手上,然後若無其事往元钺的牙白外衫上拍。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薛牧山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按到元钺的後背上,還不忘抹兩下,将外衫上的缂絲花鳥紋染得一片翠綠。
元钺一動不動,隻是眼帶笑意地斜瞥了薛牧山一眼。
“我在想,不該讓修士輕易踏入塵世。”
薛牧山不以為意,随口反駁:“你想?你想有什麼用,連元家都未必能全聽你的,還想着管全天下的修士,誰搭理你啊。”
“所以我在想辦法嘛。”元钺神色平靜,手指輕輕敲在桌面上,發出極有韻律的清脆聲響。
“薛先生?薛先生——”卞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屋頂上爬了下來,整個人濕漉漉的,發梢不住地往下滴水。他湊到薛牧山的耳邊大喊,差點把老頭的魂給吓出來。
“叫什麼叫,你在房頂上幹嘛呢,衣服都不知道收。”薛牧山佯怒道,掩去自己方才的失神。
卞荊毫不在意,伸手将額前的濕發一把捋到腦後,笑嘻嘻道:“薛先生,那個召喚風雨的術法,我學會了!”
“……學會了?”薛牧山看着少年一口白牙,有些愣神。
這才過去多久,一旬,還是半個月?早上出門時,這小子還在郁悶地扯自己的頭發,臉苦的像是吞了三斤的黃連,怎麼才過去小半天的功夫,他就說自己學會了?
還有,他的靈竅也通了,一不留神竟然連修為都突破了。
“薛先生?”卞荊見老頭又不說話了,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揮什麼揮,我還沒到老眼昏花的時候!”薛牧山不耐煩地拍開少年的手,問道,“你是說,這場雨是你召來的?”
“嗯嗯。”卞荊的一個勁點頭,發梢上的水四處亂甩。
薛牧山嫌棄地往邊上走了兩步:“我看雨雲中沒有半點靈力幹涉的痕迹,你真是像那書裡說的,直接驅動的天地靈氣?别是碰巧被你撞上了一場雨,到頭來白高興。”
認真說起來,召喚風雨的術法不下百種,什麼樣的都有。遠的不說,薛牧山就能依靠陣法在短時間操縱雲雨,而一些特殊的靈域,展開之時也會伴随異常的氣象,甚至連靈器也能有召雨的能力,或者幹脆就是雨本身,比如“白雨公子”令銀竹,其本命靈器就是一場雨。
但以上任何一種改變氣象的方式,究其根本,都是利用靈力幹涉雲雨本身流轉的軌迹,其中也必然會留下靈力驅使的痕迹。
可面前正在傾瀉的這場大雨,至少在薛牧山看來,毫無修士施術的痕迹,根本就是一場本該落下的雨。
“是不是我做的,我還能不知道嗎?”卞荊分辯了一句,随即眯起了眼睛,“難道薛先生……你不相信我?”
薛牧山心道,我倒是想信你,你要是能成再好不過了。隻是以我的感知都察覺不出異常,天底下怕是沒幾個人能看得出來,這實在是難以讓人信服。就算是天生靈種的術法,他們再強,還能什麼都不做,就憑空讓天開始下雨嗎?
從某種意義上說,薛牧山其實猜到了事情的本質。
卞荊還想開口,卻突然整個人頓住了,随即話鋒一轉:“不信也沒關系。改天我再讓薛先生你見識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