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烨長歎口氣,翻了翻眼睛:“薛前輩,高晴有沒有死,你我都清楚。而高晴之子身在何處,你比我更清楚。咱們都不是閑人,有些話多說不過是浪費口舌。我東宮烨既然來了,這山,我是一定要進的。”
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哦?那敢問,少宗主要如何進呢?”
說着,薛牧山将手裡的花生殼一扔,終于站了起來。
他身着粗布短褐,滿頭的白發,面對玉帶錦袍的東宮烨,就像是一位鄉野間最尋常不過的老農,但他目光炯炯,氣勢如虹,仿佛根本沒把天穹之上的數百人馬放在眼裡。
這具年邁軀體所承載的,依舊是那個敢于孤身直面滔天海嘯的靈魂,且從未老去。
一杆青白色的八尺巨筆驟然出現在薛牧山的身側,蓄勢待發,如同臨陣将帥手中鋒銳的長槍,閃爍耀目的金芒。這是他的本命靈器,此刻先一步亮明,便意味着再無商讨的餘地。
要麼東宮烨就此離去,要麼别廢話,直接動手。
“不識擡舉。”東宮烨冷聲道,收起了最後的一絲笑意。一雙柔媚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掩藏在嫣紅妝容之下的陰狠在此刻徹底顯露。
的确,他此行并未向渡落山打過招呼,更别提遞送正式的拜帖。可東宮家到訪,何時需要提前與人知會?
不說靈居界的尋常宗門,就算是同為世家的周家,又或者聖地之一的禦門,隻要有東宮家之人上門,無論何時何地,他們都會立即敞開大門,恭謹相迎。
東宮烨這輩子,還從未像今日這般,被人久久地攔在門外而不得入。在他看來,自己已經給足了面子,不僅提前停下了車馬,還下車準備步行入内。可渡落山是什麼反應?他們讓一個老頭在陣前攔路,硬生生讓自己在烈日下站了一刻鐘。
這是赤裸裸的輕視啊。
在東宮烨眼中,薛牧山直接現出本命靈器,便是對他的挑釁,這不僅是阻攔他入内,更是将東宮家的臉面放在地上踩。
東宮烨根本不會去想,自己帶着數百人馬徑直上門意味着什麼,更不覺得這有什麼過分的地方。他的姓氏,就決定了他看待事物的态度,他不認為人與人之間應當平等地相交,在東宮家尊貴的血脈面前,所有人無論修為高低,地位如何,本質上都是卑賤的。
就像東宮烨此刻面對薛牧山,言語中明明一口一個前輩,但在内心深處,他根本看不起這個毫無來曆的修士。
姓薛?靈居界往前數一千年,都再找不出一個姓薛的大能,薛牧山會些陣法又如何?他不過是依托渡落山,才有了一些為人稱道的聲名,根本不值一提。再過數十年,等他身死,他存在過的痕迹便會像細沙一樣随着流水消逝,再無人提起。
能在歲月的洪流中屹立不倒的,唯有以血脈凝聚的世家。
東宮烨放下手中的孔雀羽扇,手腕一轉,便化為了一把藍綠色的長劍。長劍的劍身偏窄,上面覆蓋着層層的孔雀翎紋樣,其中隐隐有青黑的液體滲出,帶着一股奇異的藥香,顯然是從毒物中萃取的汁液。
“用毒?真是一點也不忌諱啊。”薛牧山看了一眼那幾乎要從劍尖滴落的毒汁,心中愈發看不慣東宮烨。能将這種陰毒的手段堂而皇之地用出來,這人能是什麼良善之輩?
東宮烨眼皮一掀,又往前踏了一步,說道:“我一個煉藥師,自然要有些防身的手段。”
二人對視,兩股磅礴的靈力瞬間拔地而起,悍然地對沖在一處。
那一刻,仿佛一切都凝固了。
幾乎是瞬間,一股狂風在二人之間迸發,向周圍席卷而去,一時間飛沙走石,塵土漫天,草木瘋狂搖擺,天地為之一暗,連空中雪色的車馬都開始躁動不安,馬車的幔帳被狂風高高吹起,露出其中略顯慌張的樂師。
身處風暴中心的薛牧山與東宮烨二人巋然不動,他們的衣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外放的靈力依舊節節攀升,毫不相讓。
“為何要在陣外與我對峙?難道怕驚擾山中之人?”東宮烨漫不經心地問道,手中的長劍卻越捏越緊。大風将他綴滿珍珠的衣領吹開,露出大片瘦削的肩頸,雪白的皮膚間隐隐有火焰灼燒的疤痕。
“攔你,用不着大陣。”薛牧山大筆一揮,一枚巨大的金色符文顯現,硬生生将東宮烨往後推了半步。
“哼。”東宮烨冷笑一聲,揮手一劍劈開符文,往前走了兩步,直逼薛牧山的身前,“我猜高晴之子還不知曉自己的身世吧?否則母族來人,為何不前來迎接?渡落山究竟是在庇護他,還是在欺瞞他?他既是高晴之子,血脈天賦必然還在其父之上,他一旦現世,元家少主之位就不是元戟一介女流能坐穩的。渡落山膽敢挾制一位世家少主,究竟意欲何為?”
“何談挾制?他是渡落山弟子,他的名字在問樵書上。”
聽見這話,東宮烨像是聽見了什麼荒謬至極的事情,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然後爆發出一陣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知道,連你都不知道!哦,不對,恐怕這世間沒幾個人知道,真是可憐呐。”
“你想說什麼!”薛牧山低喝一聲。
“你見過問樵書嗎?你知道上面寫了什麼嗎?你知道……所謂的聖物敕令,并非天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