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就走啦?我還等着她駁斥我呢。”謝盈盯着朝雨遠去的背影,眼神中帶了一絲異樣的神采。
聞言,卞荊簡直無話可說:“你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她怎麼反駁你?”
謝盈所舉的事例,加上他說話的方式,很明顯是在以偏概全,以幾個東宮家女子所做的惡事,來評判東宮家的所有人。朝雨如果想要争辯,她還有一萬種辦法可以用,但謝盈所說的事偏偏涉及到了人命與仇恨。
東宮家出身的女子,謝盈父親的妻妾,害死了他的生母。在這樣的前提下,别說謝盈隻是口頭上譏諷,就算他要殺死東宮族人來複仇,也完全說的過去。
“是啊,除非她跳出來說自己出身東宮家,否則她用什麼理由反駁我?同為女子?這種說法還是算了吧。”謝盈随口說着,沒有注意到卞荊略微凝滞的神情,“但這是絕不可能的,東宮家的女子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她們該在河對面奏樂才是。”
謝盈用筷子不斷扒拉盤子裡的菜肴,過了這麼些時間,菜早就涼透了,略顯油膩,他來回撥了兩下就嫌棄地将筷子一丢。
卞荊看着他的模樣,心念一動,突然問道:“你為什麼想到與她說這些?你雖用友人代指自己,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在自述往事。東宮家的女子又隻會在世家範圍内婚配,你就不怕她猜到你的身份?同輩兄弟有二十幾人的大族,她用心想想就能猜到。如此一來,隐瞞身份參加禦獸大典的事就會暴露。還有,你可不像是會吐露這些的人,發生什麼事了?”
“等會兒,等會兒。”謝盈擺擺手,被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頭昏腦漲,“為什麼說這些……大概是今夜月色好,人又少,我心裡想說,于是就說了。”
人少?剛剛石亭裡可坐着三個人呢,這少嗎?
卞荊心裡疑惑,但他忽然想起謝盈之前侍從圍繞,前呼後擁的情形,當即釋懷。對于謝少爺來說,三個人,确實少。
在謝盈眼中,此時除了卞荊無人知曉自己的身份,因此,他可以短暫卸下作為世家子弟的體面,将過去不能說的話都說出來,任何對于東宮家的怨恨都無需掩藏。隻是他不知道,突然出現的陌生少女,其實一開始知道他的身份。
“至于猜到我的身份……猜到就猜到吧,諒她也不敢亂說。”
二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過了半晌,少見的,卞荊開口打破了沉寂。
“我有句話,不知道方不方便問。”
謝盈道:“哼,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就知道不方便了,但你還是想問。說吧,想知道什麼。看在你這人還算順眼的份上,你如果問了不該問的,我就當沒聽見。”
“其實我不是要打聽……算了,我直說吧。你是不是也與東宮家女子有過婚約啊?”卞荊直白地問了一句,讓謝盈當場愣住了。
“嘶。你為什麼會問這件事?不對,你是怎麼知道的?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啊。不對不對,你不可能知道,這裡面有問題。”謝盈摸了摸下巴,一個勁地搖頭。
卞荊心說,我怎麼知道的,當然是朝雨告訴我的,她在飛舟上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讨厭的不行,但是今夜一番談話,我認為你們之間恐怕有誤會。
朝雨對于謝盈的厭惡,一方面來自于他當年的退婚與謝盈對她的鄙薄,另一方面則是打心眼裡瞧不上纨绔子弟的做派,仗着家中勢力,四處橫行無忌。
可按照卞荊對謝盈這幾日的觀察與了解,這兩點可能最終都不準确。
首先,謝盈并不是瞧不上朝雨才退的婚,他是平等地在鄙視每一個東宮家的人,從未單獨針對她。其次,謝盈的日常做派的确奢靡,但要說他是個纨绔,這就完全錯了,先不談他掩藏身份混入禦獸大典的目的,光是他說話做事時的謹慎與機敏,就不是一個玩物喪志之人能夠有的。
所圖甚大啊,謝少爺。
但這話卞荊不能如實說,他隻能開始瞎編理由:“你們先前不是提到了東宮家女子的特殊體質嗎,既然她們所誕下的子嗣,能夠擁有比父輩更強的血脈天賦,那二十幾個兄弟當中,你不是最緊迫的嗎,你父親疼愛你,年歲又合适……”
最後一句話,卞荊視線悄悄移開,想要糊弄過去,但還是被謝盈聽清楚了。
“卞荊,你可真敢說啊。”謝盈咬牙切齒地稱贊了一聲,“的确,我的血脈天賦比起一般的謝家族人還要不如,父親在時還好,他畢竟對我母親有情分,也偏心于我,可一旦我的兄弟執掌謝家,我不知道會是個什麼下場。如果我能有血脈天賦更高的子嗣,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我與東宮家女子并未有過婚約,但我父親的确為我安排過,當年東宮家也送了一個小姑娘到謝家。但這種牲畜配種一般的事,我真的……”謝盈苦笑着搖了搖頭,無奈中帶着一絲難過,“自從我得知了母親的事,就算無緣少主之位,我也不可能接受來自東宮家的女子。當時年少氣盛,估計也是氣得發瘋了,在場有一個算一個,我全都罵了過去,什麼話難聽我就罵什麼,連父親與東宮家的人都沒落下,我也因此被關了小半年。”
謝盈其實能明白父親的想法,因為他就是靠着與東宮家的聯姻獲得了巨大的助益,對于自己這個兒子,他想同樣安排與東宮家的婚事再合理不過了。
但他不知道謝盈的想法。
對于謝盈來說,這恰恰是最難以接受的部分。
“所以,是這麼回事。”卞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是啊,不然呢。走吧,天色不早,回去了,再坐下去天都要亮了。”
話說到了此處,謝盈耗盡了興緻,不願再繼續聊下去,他看了一眼像是要奏樂到天明的河對岸,起身就準備離開。
可他已經把一隻腳踏出石亭,卞荊卻像是粘在了石凳上,依舊一動不動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