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朝雨并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被識破身份的驚懼侵蝕了她所有的理智,如果不是雙腿發軟無法動彈,她幾乎想要奪路而逃。
她自小在東宮城長大,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私自逃離的下場,最終的結果極有可能是在無休止的追殺中死去。
但無論怎樣,都比落入家主東宮烆的手中要好。
未曾真正看清東宮烆的人,常常會被他那東宮家男子獨有的昳麗容貌所蠱惑,近乎完美無缺的皮相就像是上天為了掩藏世間至惡而制成的容器。明明身着雪白的衣袍,雙手卻沾滿鮮血,明明以至純至潔的蘭花為族中紋飾,腳下卻踩着無數怨魂。
如果說東宮城對朝雨而言是煉獄,那東宮烆便是其中最為恐怖的惡鬼。
朝雨下定了決心,若是漓渙島護不住她,她甯願先一步死去。
可她沒想到的是,來到禦門參加大典的,并不是普通的弟子,而是漓渙島之主。
隻見無數剔透的碎屑在面前飛過,雲姓修士的身影如同冰晶般碎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渾身散發着光華的生靈。
說是生靈,因為那明顯不是人的模樣。
燦金色的及腰長發披在身後,猶如日光下不斷翻湧的波濤;上半身與面頰被透色的鱗甲緊密覆蓋,随着呼吸層層翕動;下半身則是粗壯的巨大魚尾,密密層層的輕柔尾鳍像是一朵倒置的重瓣扶桑花綴在身下,搖擺間透出驚心動魄的瑰麗色澤。
立在面前的與其說是人,更像是一條魚。
“你……”朝雨瞪大了眼睛,不自覺地想要觸碰面前那一片輕紗般的尾鳍,卻在接觸的一瞬間被輕巧地避開。
琉璃般的鮮紅尾鳍悄然從指尖滑走,美得像是一場夢。
不,即便是朝雨最為璀璨的夢境,她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存在。
“漓渙……島主?”
東宮烆的愣神并沒有持續太久,他凝神一看,見圍困對方的十數名白袍侍從已被擊倒在地,第一次從主座上站了起來,伸手在衣領處一扯,解開肩上披着的雪色裘衣。
綴滿珍珠的披肩應聲落地,東宮烆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他已經出現在了朝雨的跟前。
以朝雨靈台境的修為,根本來不及反應,她隻感覺到一股恐怖的靈力向自己襲來,在殺死自己之前又被另一股力量所阻攔。
可即便如此,朝雨也在兩股靈力的沖撞中被遠遠推出十數丈,徹底與衆人隔開。
“怎麼稱呼?”東宮烆瞥了遠處的少女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來,直視面前這位半人半魚的存在,“渡落山主白埜尚且有姓名流傳于世,我卻從未聽聞島主的名号。”
“我是【雲】。但以前有人給我取過你們的名字,讓我想想。”一句靈文在衆人耳邊響起,“好像是……姓連,叫連霏?”
聚霭籠仙阙,連霏繞畫樓。
霏,雲氣也。
“連霏?倒是個好名字。”東宮烨低笑兩聲,擡手便是一劍,刺向面前之人的脖頸,劍氣之鋒銳讓周圍之人不得不倒退數步,“隻是連島主以一縷神魂前來,就想把我東宮族人帶走,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連霏伸手護在脖頸之處,手背的鱗片驟然與劍刃相撞,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東宮烆眼睛微眯,他沒想到看似纖薄透亮的鱗片,竟會堅韌至此,遂左手一擡,掐出指訣,往劍刃上狠狠一抹,血液沾染之處瞬息燃起靈火,将劍刃燒的一片通紅。
“咔嚓。”一道輕微的脆響過後,劍刃破開連霏受傷的鱗片,深深陷進了皮肉之中,金紅色的鮮血不斷下落,卻在空中化為虛無。
這隻是一縷承載靈力的神魂,并沒有實質的軀體。
連霏反手一推,将東宮烆的長劍向身側撇開,對方還想再刺,他一個轉身,将身下厚重的尾鳍狠狠一甩,直接将東宮烆擊退數步。
“如今,靈居界已經沒有自由行走的靈種,我分出神魂前來,是為了看禦獸大典的熱鬧,而不是找人打架。隻不過恰好遇上了從前許下的一個承諾,不得不履行罷了。”連霏回望了一眼朝雨,轉身對東宮烆緩緩說道。
“承諾?難道與那件信物有關?”東宮烆手腕一振,将長劍上血迹盡數甩去,冷哼道。
“是,那是我本相上的一枚尾鱗,當年一共送出去三枚,這是未曾收回的最後一枚。她捏在手裡數十年,我還以為她會用來換取自由,沒想到……的确是換了自由,但不是她自己的。”
連霏沒有明說這個“她”是誰,但東宮烆很快就明白了。
“高晴?”
連霏點點頭,海浪般的金色長發随着他的動作來回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