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所以這真的是夢?那自己是怎麼了?是睡着了,還是……死了?
半夢半醒之間,卞荊看見了一縷雪白的發絲,在面前不停晃動。他想伸手去抓,可還不等他擡手,就被人一把按住了手腕。
那人的手很涼,即便是掌心也冷得像是一塊玉石,觸碰之下,卞荊幾乎要打寒顫。
好在那人很快就收回了手,那縷雪色的發絲也不在眼前晃動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卞荊終于醒了。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整個人就像是離水的魚,彈坐了起來。
“我這是……在哪裡啊?”
入目的是一間陌生屋舍,四壁與房梁都以清透的白玉搭建,除了一張樸素玉床,屋内空無一物,連燭台都沒有,光亮從窗外透進來,被白玉雕花的窗棂切割成一束束白光,恰好照在玉床上,顯得寂靜又冷清。
“咳,這可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啊。”卞荊側頭瞥了兩眼,低聲自語道。
此地有些過分潔淨了,玉床與窗棂都是嶄新的,不僅沒有灰塵與歲月侵蝕的痕迹,更沒有半點人氣。比起人住的屋子,這裡更像是神龛,又或者是地宮,總之絕對不會是給活人準備的。
雖然看不懂眼下的狀況,但卞荊已經徹底清醒過來,很快便回憶起在禦靈城的一切。
他似乎……是被那個叫鏡禧的人給打暈的。也不知暈了多久,醒來時竟然到了這麼個地方?
這裡還是禦靈城嗎?又或者,他被東宮烆抓住,帶到了東宮家?可這又不大像,以東宮烆當時暴怒的神色,沒有當場将自己大卸八塊都算是好的了,怎麼可能留自己一命?
但這裡不是東宮城,又會是哪裡?卞荊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沒有一絲頭緒。
算了,沒死就是好結果,隻是不知道其他人的狀況,朝雨怎麼樣了?那個叫鏡禧的家夥,又去了哪裡?
心中不斷思索,手裡的動作也沒停。卞荊從頭到腳摸索一番,發現身上的傷口已經完全消失,不留半點痕迹,要不是衣衫破破爛爛到處都是口子,記憶中那些揮向自己的刀劍,簡直像是一場夢。
隻是,傷口消失了,空間靈器也不見了。他如今除了一身衣裳,什麼都沒有了。
“衣服沒換,頭發……頭發還是黑的。呃,我鞋呢?”卞荊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腳丫子,陷入了沉默。他倒不是真的想找鞋,隻是一時理解不了眼下的狀況。
“不扒衣裳,光扒鞋子是什麼意思,那雙鞋還是我在雙湖城買的,花了不少靈石……”卞荊嘴裡不停地胡說八道,同時閉上了雙眼。
他試圖驅動體内的靈力,卻發現全身的靈脈都被一股難以撼動的力量所壓制,别說驅動靈力了,要不是他天生的感知驚人,此刻怕是連靈脈都感覺不到,這倒是與當年初入山時的境況相似。
“當年我的靈脈異常,是因為出生時被阿娘施加了玉燳術,此術不僅能壓制靈種之力,更是将我原本的靈脈徹底禁锢。但在禦靈城時,玉燳術已經徹底潰散了,怎麼如今又……”
“難道是有人重新在我身上下了禁制?不,封印靈脈不是一件易事,從古至今也隻有玉燳術能夠做到……”卞荊嘴裡絮絮叨叨,翻身爬下了玉床,還沒等他站直,脊背就是一僵。
等會兒,玉燳術可是渡落山獨有的術法,天底下掌握此術的修士加起來,不過一掌之數。
“……要真是這樣,那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卞荊喃喃自語,快走幾步,擡起雙手推開了門扉。
屋外,是一條左右延展的空曠廊道,廊頂和廊柱皆由白玉築成,與先前屋舍所用的材料一般無二,乍一看去有些樸拙,可定睛一看,闌幹、廊柱上竟然都雕刻着無比精細的紋樣,仿佛無數細密的花枝攀附其上,栩栩如生。
至于廊道外面,則是一片漆黑的天穹,偶爾有夜風吹過,帶來幾片細碎的白色花瓣,如同下了一場小雪。
“果然是渡落花。”
卞荊歎口氣,伸手抓向半空,想要握住那一絲輕柔的花瓣,卻發現它毫不費力地穿透了手掌。
這些飛灑的渡落花根本就沒有實體,它們隻是靈力化出的幻象罷了。
“花是幻象,那葉先生呢?他也隻是一道幻象嗎?”
卞荊沒由來的感到一陣煩躁。
禦靈城中發生的一切,他還不能完全接受,此時好不容易回到了山中,卻發現往日安逸的生活,像是一池吹皺的春水,頃刻間破成了無數碎屑。
下山遊曆不過十數日,那位住在葉宅之中靜心修養的教書先生,便成了高高在上的渡落山主。
盡管此前就有猜測,可當一切毫不掩飾地展露在面前,卞荊依舊感到無比荒謬。
未來的路途尚未明晰,來路卻先一步崩毀了。
卞荊眼下隻有十四歲,前一半的年月在塵世中度過,後來的數年則居于衡靈鎮。
塵世中的日子颠沛流離,卻也簡單,母子二人相依為命,至少見過許多世間的風景。入山之後,卞荊也不像其他弟子,需要日日刻苦修行,雖然有不少雜活要幹,總的來說還是清閑的時候更多。
他曾以為自己身世普通,既沒有趙瀞辭複生父親的執念,也沒有柳茵茵想要出人頭地的決心,因此大可不必活得太費勁。
結果下山一趟,他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什麼出身塵世,卞荊的身世簡直可以用要命來形容。父親死于非命,往事的真相被迷霧籠罩無法窺探,母親則十數年間一直被囚困于東宮城,也不知如今是什麼境況。
進入渡落山之後,卞荊踏上了修行之路,卻發現教導自己的先生還有另一重身份。
這身份之高,幾乎淩于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