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栖峰。
自從移居衡靈鎮,薛牧山已經極少回到這裡,雖說屋舍布局基本未變,花花草草卻長得很快,昔日栽下的樹苗已然亭亭如蓋,而住在這裡的人也換了一茬,再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些人了。
環視四周,處處熟悉卻又處處陌生,仿佛世間萬物都在變,隻有薛牧山一人被困在了過去,無法掙脫。
他踏着晨輝一路向前,最終抵達了攏月閣。
這裡原本是雲栖峰的藏書閣,三層六柱,四面開窗,因為地勢最高,景緻絕佳,後被海棠萬裡倒騰出來做了居室。
原本,薛牧山是無法理解這種行為的,在他看來,住在哪裡不是住,修士還要講求這些嗎?可一想到海棠萬裡那滿頭的珠翠,就知道自己這位師侄自有想法,還是不要多嘴的好。
畢竟,不癡不聾不做家翁嘛。
“怎麼樣,薛師伯。雲栖峰與數十年前相比,如何?”海棠萬裡笑吟吟的聲音傳來。
薛牧山擡頭一看,就見一個頭戴金冠,身着湘色提花衣裙的女子正倚靠在攏月閣三層的闌幹上,低頭望向自己。
晨光灑在她的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金邊。
“唯有青山無一事,不憂風雨不憂晴。雲栖峰它就是一座山,再過上千年也是如今的模樣,能有什麼變化?變的隻是人。”薛牧山足尖輕點,淩空躍上了攏月閣。
海棠萬裡早就備好了桌椅茶點,就等薛牧山的到來。
“是啊,變的隻是人。”海棠萬裡請薛牧山入座,又挽袖斟了兩盞清茶,這才繼續道,“我年少入山時,雲栖峰雖然人也少,但比眼下熱鬧得多。就算是師祖那般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也會在山中豢養白鶴。煙雨朦胧的時節,三兩隻白鶴穿行在山間的雲霧裡,鶴鳴清亮,響徹雲霄,那一刻的景象當真如同仙境,我一直記在心中……這一晃眼,竟過了百年。”
思及往事,薛牧山感慨道:“可不是嘛。那時候,你天天跟在元钺屁股後面,吵着要讓他給你釣一尾錦鯉,他被你煩得不行,最後隻能答應,結果帶着魚竿到地方一看,你瞧上的居然是人家養在松瀑裡的靈獸。就這,元钺還是設法給你要來了一尾。”
“可惜它最後不知所蹤,也不知去了哪裡。”
“這樣也好,至少留了個念想。”
二人閑聊幾句,便沉默下來。無他,回憶中的許多人早已不在,當時的熱鬧與歡欣如今重提,不免沾染感傷。
薛牧山自顧自地喝茶,杯子很快見了底,海棠萬裡見狀擡手又斟了半杯,這才恭敬開口:“此番請薛師伯前來,是有一件事想請您幫忙。”
“哦?請我幫忙?這倒是件稀罕事。”薛牧山驚訝地挑眉,“那你說說看。”
海棠萬裡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下了決斷:“師伯可知——師祖泛山仙子的下落?”
話音未落,薛牧山已将手中的茶杯磕在了案幾上,臉上的漫不經心當即消散。
“你找她幹什麼?出什麼事了?”
泛山仙子名為姜泛,乃是上一代雲栖峰主,也是教導薛牧山等人的師父,她在渡落山至少修行了五百餘年,期間從未下山,直到将峰主之位隔代傳給了海棠萬裡,這才外出雲遊,杳無蹤迹。
在薛牧山的印象裡,他的這位師父,修為可謂深不可測,他從前看不透,以如今的修為去回想,依舊如同霧裡看花,辨不分明。
而海棠萬裡居然想要找姜泛的下落,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雲栖峰出了什麼大事,連海棠萬裡一個靈霄境的修士都處置不了,需要姜泛出面才能解決?
海棠萬裡一看薛牧山的神色,就知道對方誤會了,苦笑一聲,擺手道:“師伯多慮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打聽師祖的下落,是想托她帶上我的一個弟子,一同離開渡落山,雲遊曆練。”
“帶你的弟子一同雲遊?”薛牧山一聽這話,以為是哪個小崽子不服管教,火氣騰的一下的就上來了,低喝道:“誰啊?連你都教不了,要找師父來教?說說看,叫什麼名字,我倒想知道,是什麼人本事能大到這個地步……”
說着說着,他突然覺出不對來,疑惑地問道:“不對啊。你教不了,張衾音也教不了嗎?你壓不住的人,張衾音那家夥會慣着?到底怎麼回事?”
到了這個時候,海棠萬裡心知自己不必再隐瞞下去,于是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原來,她想托付給姜泛的弟子,就是趙瀞辭,與卞荊一同入山的那個小子。
“師伯,你知道的,雲栖峰弟子大多習劍,從師祖到師父,再到我那位閉門不出的師姐,無一不是用劍的奇才。我雖然沒有他們那樣的禀賦,但見過這麼多人,自诩眼光還是有的。”海棠萬裡無奈地笑笑,繼續道,“而我這個弟子啊,自他入山起,我就知道我教不了。如果不是問樵書一早便将他安排在雲栖峰,我是不打算收他的。”
薛牧山搖頭,并不認同:“可你既然收下了,就沒有往外推的道理。還有,誰說師父的禀賦就一定要強于弟子,你隻是沒法跟那幫妖孽比,就俞糧那種資質,多少年才能出一個?再說了,天賦不一定代表修為,你看他們一個個什麼境界,再看看你,不比他們強?”
除去姜泛不談,張衾音如今境界跌落,而俞糧因還流秘術至今無法突破靈域境,算起來,海棠萬裡的确是師徒中修為最高的一個。
海棠萬裡失笑道:“師伯,這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