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城的雨依舊在下,此時距離天明大約還有一個時辰。
兩座城牆之間的街道漆黑一片,星星點點的燈火嵌在陳舊腐朽的屋舍之間,不僅沒有帶來任何光亮,反而更像是一隻隻躲在暗中窺視的眼睛,讓人不寒而栗。
卞荊披着灰白色的鬥篷,緩步走在滿是積水的狹窄路面上。
得益于光線的昏暗,他的衣着與周圍的東宮族人看起來沒有差别,更沒人識破他的真實身份。二者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卞荊正在緩緩行進,而其他人,不論男女老幼,此時都沉默地蜷縮在屋舍中,仿佛一團依附在牆角的灰白菌絲,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太奇怪了,這座城簡直處處透露着詭異。
“大哥哥……”一個黑乎乎的腦袋突然從卞荊的鬥篷底下鑽出來,扭動半天,最後趴在他的肩頭,淩亂的長發遮住了小半張臉,一隻螢石般剔透的眼眸正好奇地四處打量。
“老實點,别亂動。”卞荊低聲囑咐道。
趴在卞荊背上的,正是先前遇見的小孩阿焰。她是個非常聰慧敏銳的孩子,卻對入城異常執着,自從得知卞荊的目的,便死皮賴臉地一定要跟着。
卞荊能怎麼辦?隻好一并帶上。畢竟,他從小就對這種裝可憐以及撒嬌的手段束手無策,被人賴上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前面不遠處就是城門,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說話,一定要抓緊鬥篷,聽見沒有?”卞荊低聲囑咐。
阿焰一個勁的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
随着周圍屋舍漸漸變得稀疏,前方不遠處的黑暗中開始傳來人聲。
“一共死了幾個?”
“不多,就死了兩個。被一刀削在脖子上,我們去晚了,沒救回來。”
“賤人!”怨毒的聲音幽幽傳來,“你說,内城的大人們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任由侍女外逃?他們束手旁觀是落得清閑,我們呢?我們這些戍守外城的人,難道就不是活生生的人命嗎?幾乎每一個叛逃的侍女經過外城,都會宰殺守衛,偏偏我們無力抵擋……”
“别說了,小心被人聽見。”一人勸阻道。
“我偏要說!被人聽見又如何?大不了就是一死。”那人冷笑一聲,“等天一亮,我就要去城門值守,要是恰好遇見有人外逃,哼……我也就沒命回來了!”
内城的白衣侍女至少有靈寶境以上的實力,而外城大多是無法修行的普通人,二者猶如雲泥之别。一旦有人舍命從内城外逃,光憑外城的守衛是決計無法阻攔的,就算遇上也隻會白白丢掉性命。
偏偏這些外城的守衛必須守在城門,因為他們要防備的,并不是從内城出逃的人,而是像阿焰這樣明明已經被驅逐到最外層,卻試圖返回的人。
“話不是這麼說的,又不是天天有人外逃……”
“是啊,可是碰上了,就必死無疑。”那人歎口氣,繼續道,“我真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同族,為什麼要因為血脈天賦的強弱就彼此傾軋?不,不對,不是彼此。内城人高高在上,而我們這些住在外三牆的人,比豬狗還不如,隻是東宮一族最無用的糟粕罷了。”
前方的人聲陷入沉默,卞荊則在這個時候悄無聲息地靠近。
說話的其實是兩個身穿灰白衣袍的高大男子,他們垂着頭靠坐在城牆根,身側是簡陋的營帳,身前則是一堆篝火。雨中的火光明滅不定,映照在他們的臉上,沒有帶去半分溫暖,反而顯得臉色冷漠且僵硬。
卞荊并不停頓,兩步便閃身到了男子身後,趁對方不注意,一個手刀下去,男子便軟綿綿地癱倒在地。
同伴突然倒下,讓另一名男子無比驚駭,他還以為又有内城人出逃,可擡頭一看,發現來人身穿灰白色衣衫,正是最外層的東宮族人打扮,頓時便有了膽氣。
他從篝火中拾起一根燃燒的木棍,指着卞荊就開始怒喝:“你!你怎麼敢到城門附近來!還不快滾回去!小心我打死你!”
卞荊懶得跟他廢話,抓住木棍的另一端,劈手奪過再用力一揮。
隻聽“砰”的一聲,木棍敲擊在頸側,男子當即倒地。
“好厲害!”趴在卞荊背上的阿焰見此情形,興高采烈地叫了一聲,倒是一點都不害怕。
“小點聲。”
“喔。”鬥篷裡鑽出來的腦袋又縮了回去。
卞荊将兩名暈厥的守衛甩進角落,左右看看确認并無異動,這才轉身一腳踢翻篝火,讓此地重新陷入黑暗。
此時,天邊已經隐隐發灰,估計很快就要天亮了。要是不抓緊趁着黎明前的昏暗穿過城門,怕是要再等上一天。
隻是,城外所使用的那種隐匿身形的術法不可再用。卞荊心裡隐隐有種直覺,在這裡貿然使用靈力驅動術法,不是一件好事。
那就隻能硬闖了。好在這裡時常有内城的侍女外逃,打傷幾個守衛應當問題不大。
内心有了決斷,卞荊擡腿就往前跑去,灰白色的身形如同一道鬼影,從牆根一閃而過。
十數丈的距離,瞬息即至。
城門處的數名守衛自然也看到了這道疾如驚雷的白影,紛紛圍了上來。他們有的手持木棍,有的揮舞火把,個别手裡拿着鏽蝕的半截刀劍,總之一眼看去無人配備像樣的兵器,都是些尋常修士根本看不上眼的破爛。
卞荊如同一陣疾風,從最近的一個守衛身側閃過,順手奪過他的木棍,反手就是一擊,不等他倒地,卞荊已至另一人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