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床上,他找到了安全的據點,很快就揪住了被子:“……被你發現了。”
祁返無聲地笑了下,沒有着急退離,而是看着他模糊的輪廓:“剛剛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
“像顧望舟這種劈腿玩得那麼低級的任務目标如果倒黴了,你會高興麼?”
盛枝郁沉默了三秒,神情複雜:“我為什麼要為一個任務目标情緒起伏?”
祁返低淡地笑了一聲:“真不愧是業績第一的優秀員工,不能共情副本任何人的工作守則牢記在心嘛。”
這句話聽着不太像嘲諷,但盛枝郁也不認為是誇獎。
“睡了,下去。”他冷漠地躺了回去,本想被子一蓋,誰都不愛。
結果因為看不見,估錯了位置,腦袋往床頭磕了一下。
咚的一聲,在黑暗中尤為明顯。
盛枝郁:“……”
祁返:“……我把笑憋住了。”
盛枝郁:“。”
布料摩挲的細微響動遠去,祁返應該是回到他該回去的位置上。
漆黑一片中,盛枝郁慢慢睜開眼。
一段掩埋在過往的記憶,驟然在夜裡被挖了出來。
——新人盛枝郁,紅色三級任務,任務完成度A,考試情緒值-57,綜合評價:E。
——考官評語,該考生共情能力強,不建議入穿越組,考試失敗。
——複試成功可能性低,建議服從調劑。
盛枝郁閉上眼睛,将臉埋在被子裡。
……
阮沉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晚上的七點。
顧宅的女傭正在幫他擦臉,瞧見他睜眼的時候立即起身:“阮先生醒了?餓不餓,廚房給您溫了粥。”
阮沉隻覺得頭像裂開了一般疼,含糊地問了一句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是顧先生接您回來的。”女傭笑了下,“先生現在在書房。”
阮沉立即掀開被子下了床,在女傭的追聲之下,他才穿上鞋子。
顧望舟坐在書桌前,面前一副布局零散的國際象棋,他正捏着白後,垂眼思索。
桌面的手機開了免提,助理的聲音很淡:“盛先生在國外的所有人際關系都要查一遍麼?”
“要。”顧望舟說,“重點查他和國内有沒有聯系。”
助理應了是後,顧望舟又問:“祁返現在還是沒消息?”
“遊輪已經開到公海了,确實還是沒有找到他……祁先生很可能并不在上面。”
“繼續守,等他回來為止。”
急躁的腳步聲傳來時,他眉頭微微凝起,挂斷了電話。
表情又在門開的時候恢複如初。
“望舟。”阮沉氣喘籲籲地看着他,前些日子的冷戰像是化為虛無,眼眶一瞬便紅了。
顧望舟輕輕放下白後,眉目冷然:“不睡,過來幹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在盛家的?”阮沉卻隻是看着他,仿佛抓住了一絲希冀。
“有人看見盛黎帶走你。”顧望舟神色泛冷,沒有回應他的熱情,“早點去睡,你之前争取的那個雜志拍攝,定下來了。”
阮沉心底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怔怔地問:“什麼意思,那個拍攝不是已經定給别人了?”
顧望舟掀了他一眼:“你和我說,就不會定了。”
翻湧的情緒終于被遲鈍的感知撲滅,阮沉這才反應過來顧望舟根本沒有和他結束冷戰的意思。
“所以,你現在在補償我?”他嘴唇顫了一下,“是白月光回來了,打算遣散打發時間的玩具了?”
顧望舟沒有說話,低頭看着棋盤。
阮沉咬牙,撥開了白王:“那既然是這樣,你接我回來做什麼?讓盛家人關着我不是更好?”
棋局被擾亂,顧望舟徐徐擡頭,平靜地看着他:“把你救出來,是因為跟我的人從未吃過苦,至于為什麼把你接回去……阮沉,什麼情況下會讓你突然不喜歡一個人?”
腦海裡那陣鈍痛又一次浮現,阮沉突然想明白了原因。
“你救我……是為了氣盛枝郁?因為他在國外十幾年,變得不那麼喜歡你了?”
安靜的空間裡,棋子落在柏木棋盤的聲音清脆。
雖然不是這麼幼稚的理由,但确實有試探。
顧望舟沒有被後半句話觸怒,因為看着不太在乎。
他隻是平靜地看着阮沉:“可惜,他并沒有生氣。”
阮沉在這瞬間感覺到自己的心髒似乎連泵動的作用都衰弱了,手腳像是回不上血液,越發冰冷。
而将他從這陣喘不過氣的安靜裡拽回來的,是很輕的兩下敲門聲。
“打擾。”
輕佻散漫的男音介入對話,讓書房裡的兩個人都轉過了視線。
顧望舟臉上閃過一絲陰冷。
而阮沉則是……不明緣由的畏懼。
祁返手裡拿着一份公文袋,慣例地朝阮沉露了個笑:“你們似乎談得不太愉快,能結束了?”
阮沉忍住了情緒,轉身離開了書房。
祁返視線随了他一段,漫不經心地上擡,和顧望舟森寒的眸對上。
公文袋落到桌上,祁返一手撐在桌子上,饒有興趣地撿起了黑王重新擺盤。
“怎麼不說話,不問問你交給我的事進度怎麼樣?”
進度……顧望舟最開始安排祁返上那艘遊輪的時候就知道他不可能成功。
所以,祁返是來興師問罪的?
“簽是簽了。”棋子歸位,祁返坐在客人的椅子上,姿态閑散地支着側臉,一如他們以前對話般平靜,“不過,他們似乎信不太過顧氏,換了一個合作對象。”
顧望舟淡淡地笑了一下,置放白棋:“所以,你來向我炫耀?”
“一塊地而已,怎麼值得我用來挑釁顧先生呢。”黑棋緊随其後,祁返将那隻先動的白兵取出棋盤,“當然得是用其他更有價值的東西。”
公文袋被打開,裡面的資料一份份落出來時,顧望舟的臉色郁沉下來。
“顧家落魄那幾年,顧少是被怨恨蒙了眼,忘記有些事是不能歲月史書的。”祁返用那隻被吃掉的白子鎮在紙上,眸色沉且暗,笑意卻不曾退減,“作為朋友,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顧望舟當時走投無路,冒了極大的風險用黑吃黑的手段力挽狂瀾,被他用廢的棋子不是一疊薄薄的白紙能承載的。
所謂商戰,無非是比誰的手段更惡劣。
曾經的顧望舟是,現在的祁返也是。
顧望舟擡起白象,吃掉斜方一枚進入狩獵距離的黑棋:“消失的這兩天,就是為了搜集這些?你很少做這麼費時費力的事情。”
祁返看着逼至跟前的棋子,輕笑:“看來你還不知道,顧老爺子在國外養老的時候摔了一跤,現在正在醫院裡搶救。”
顧家雖然是名門望族,但顧望舟的父親卻和老爺子關系不好,父子決裂後才在國内發展自己的事業。
而顧家倒台後,顧望舟除了攥住父母遺留的企業,最重要的一步棋,就是和自己的親爺爺和解。
哪怕背叛父母。
但老爺子不止他一個孫子,顧望舟隻是握住了國内的權利,真正的控制權還在老爺子身上。
老爺子生死未定,繼承人之戰自然也要擺上台面。
顧望舟本來是穩坐這個位置的。
但現在,祁返手上的這個公文袋則是最鋒利的威脅。
——這些東西,随時能讓顧望舟回到那段窘迫屈辱的處境。
顧望舟冷冷開口:“祁返,你什麼意思?”
祁返的視線依舊落在棋盤上,像是鐘情于棋局,并不在意顧望舟的臉色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我以前跟你下棋,你說,你不喜歡王車易位……你認為那是王被威脅到了絕境,最後的逃跑行為。”
然而祁返卻先将黑王移到8C,然後将駐守在角落的黑車轉至國王的側方。
黑車投入了戰局,節奏一下變得急促,顧望舟回過神時,白棋已經亂了節奏。
顧望舟知道,這局白棋已經要輸了。
“可是,我還挺喜歡的。”祁返說,“畢竟,這招還挺方便解殺還殺的。”
黑兵達到對方底線,變成了皇後,一下就将白王逼進死局。
Checkmate。
兩人皆是沉默,并無為這盤棋局判輸赢。
祁返在顧望舟陰沉的視線裡站了起來,輕描淡寫地笑笑:“看來你很久沒下棋了。”
“祁返。”顧望舟在他離開前叫住了他的名字,“是我低估你了。”
他不過算了一步,祁返還的是一盤将死的棋局。
“你為了什麼做到這一步?”顧望舟的眼神沉如鷹隼,密不透光。
偏生他越警惕,祁返越恬然,眉梢都帶着滿不在乎的笑意:“以牙還牙?”
“如果非要為這件事找個理由……那你可以認為,我隻是單純想不明白你為什麼放着門當戶對的白月光不要,去維護一個低劣的冒牌貨。”
祁返笑容落至深處,輕慢漠然:“沒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