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酌一路騎車疾馳,回到省隊的時候已經快七點五十五了,離米祁和他約好的時間還有五分鐘。
他不緊不慢地把自行車停好,上鎖,一把撈起大包單跨在左肩,右手提着黑塑料袋,慢悠悠地走向米祁的辦公室,迎面碰上正打算去操場的米祁。
郁酌不由一笑。
今天還都挺巧的。
他把塑料袋往前一遞,對米祁說:“教練,我幹媽讓我帶的,一盒給你,剩下的三盒分一分。”
米祁連忙接了過去。
不知道為什麼,郁酌總覺得從他的動作裡看出了一點手忙腳亂。
他感覺自己好像悟到了點什麼,饒有興緻地頓了頓,接着開口:“我想的是先放在你冰箱裡,中午再給大家分。”
“啊,好啊,沒問題。”米祁轉過身去往辦公室裡走,差點被門檻絆一跤。
“诶,小心!”
“沒事沒事。”米祁動作小心地把盒子拿進冰箱,生怕裡面的果凍散了,直到确認放好了才松了口氣,“你什麼時候拆的石膏?”
郁酌想了想之前整理東西時看到的病例:“三個月以前。”
“三個月……”米祁點點頭,“複查了麼?”
“複查了,醫生說已經好全了。”
米祁點了點頭,還是帶着他去隊醫那裡檢查一番,确定可以恢複訓練了,才說:“走吧,請了好長時間的假,我得看看你現在的體能再給你定訓練計劃。你先把東西放下,還是之前的櫃子,你畢竟沒有辦完手續,你的位置就一直給你留着的。”
郁酌愣了一下。米祁不動聲色卻又無微不至的關懷使他的心像是浸泡在一股溫溫熱熱的暖流裡,整個人都忍不住柔軟了下來。
他接過米祁手裡的鑰匙,米祁說:“我在操場等你。”
郁酌自己背着冰包拐去冰場裡的更衣室。他不在省隊住宿,所以東西都是放在更衣室裡的櫃子裡的。
更衣室有滿滿一牆儲物櫃,都是老式櫃子,沒有放名牌的卡槽,也沒有貼名簽,還是直到郁酌十九歲再次回省隊的時候領導才想起來這麼多新式設備裡夾雜的老家夥們,拍闆把更衣櫃給全部換了新的。
郁酌潛意識裡更習慣最近用過的那些帶名牌的櫃子,誰的是誰的一目了然,乍然一見這些存在于記憶深處的老夥伴,他一時之間竟然沒反應過來哪一個是屬于自己的。
然而他腳下卻毫無遲疑地向前邁進。
一步。
兩步。
三步。
他心裡默念着,最終在五步開外停下腳步,将鑰匙插丨進了右起第四個更衣櫃裡,輕輕擰動。
“咔哒”一下,櫃門開了。
有些記憶,即使主人自己都已經以為自己忘記了,但其實它們一直存在着,從未消失。
郁酌把冰包放到更衣櫃裡後就來到操場。
他沒有在意那些若有若無飄向他的目光,從米祁那裡了解到接下來的安排,然後自顧自地把關節活動開,先圍着400米的操場跑了五圈熱了熱身,然後挨着把坐位體前屈、30米跑、立地跳躍、俯卧撐、深蹲、仰卧起坐、引體向上和3000米測了個遍。
這幾項主要是測柔韌性、速度、下肢爆發力和肌肉耐力,單個放着都不怕,但畢竟是摸底測試,要用全力,放在一起還是對體力還是一次考驗。
郁酌氣喘籲籲地測完所有項目,汗珠一滴接着一滴地從額頭滾落,被棉質的衣服吸收幹淨。
米祁把毛巾遞給他,他擦一把汗後搭在脖子上,又接過米祁遞來的保溫杯。
“小口慢點喝。”米祁從數據裡擡頭叮囑他說。
剛剛運動完就大量補充水分容易腹痛,還會加重心髒負擔,對身體健康有害。
“嗯,好。”郁酌小口小口地抿着水,感覺到水有點鹹,知道這是米祁專門放了一點點鹽進去,好補充身體損失的鹽分。
米祁說完又皺着眉頭研究數據。
柔韌性還好,但其他的就不太好看了。
“拆了石膏之後沒有怎麼做恢複運動對吧?”
郁酌知道自己體能退步得有點厲害,實話實說:“對。”
米祁歎了口氣,欲言又止,等郁酌休息過來了才說:“你帶了冰鞋過來對吧?一會兒我們上冰,看看你技術丢了多少。”
花樣滑冰的得分點分為兩部分,一個是技術要素得分(TES),一個是演技構成得分(PCS),其中技術要素得分包括跳躍、旋轉和步法。
因為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上大家都為了求穩,隻肯上三周跳,國際滑聯在新的奧運周期提高了四周跳的分值,來鼓勵大家上四周。
到2014年,頂尖男單大多都可以掌握至少一個四周跳,跳躍的重要性也就慢慢凸顯出來了。
所以說是看看技術丢了多少,其實主要是看跳躍還剩多少。
米祁帶着郁酌進冰場休息室,讓他先換上裝備,自己去外面等着他。
郁酌穿好護具,拿出黑色冰鞋,鞋下面有一雙同樣是黑色的刀套。
花樣滑冰的冰鞋分量不輕,鞋下面還有冰刀。一般為了保護冰刀,以免它生鏽或磨損,都會套上刀套。刀套有兩種,一種是不用冰鞋時候套的軟刀套,另一種是穿着冰鞋走路時用的硬刀套。
郁酌把軟刀套換下來,系好鞋帶,踩着硬刀套“啪嗒啪嗒”地走到冰場入口。
米祁正站在那裡,看他已經準備好了,問:“鞋沒有大了或者夾腳吧?”
花滑的傷病在很多情況下和冰鞋不合适都有很大關系,所以每次上冰前他都會問上一句。特别是郁酌已經六個月沒有上冰了,又是正處于生長期的孩子,他更注重這個問題。
“沒有,剛剛好的。”郁酌又踩着地把腳在鞋裡動了動,确實很合适。
他的發育比同齡人都要晚得多,十六歲之後個子才一下子長起來的,十六歲之前連腳都不怎麼愛長。
“好。”米祁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從兜裡掏出之前記他體能測試成績的黑色皮面小本子,“先上冰适應一下,然後從T(後外點冰跳)到A(阿克塞爾跳)都來一遍。你還在少年組的時候T、F(後内點冰跳)都能跳三周,隻是後來長了點個子所以丢了,但請假之前已經找回來了一些,Lo(後外結環跳)和S(後内結環跳)也開始練了,對吧?”
郁酌點點頭。
“好,那就先每個跳十個一周,然後十個兩周,最後除了A之外十個三周。這是測試一下你還剩多少技術,摸摸底,所以盡全力跳就可以,不用擔心成功率,也不要勉強。”
花樣滑冰是一項非常精密的運動,身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都有可能讓運動員再也撿不回來某一個跳躍。米祁這麼說也是為了提前給郁酌打個強心針,畢竟他已經半年沒有上冰訓練,測着還又長了一點個子,之前的動作做不出來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要對測試有什麼心理壓力。
郁酌點點頭,把硬刀套取下來放到一邊,踩上冰,原地适應了幾腳,随即“跐溜”一下遊魚一樣滑了出去。
見狀,米祁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