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槍不再,南山翊幻象也随之消散。
浮休鏡無遠遠站在高處的護身結界中俯瞰戰局,瞧見這一幕,浮休有些驚訝:“神君長槍竟被硬生生劈開了,難道我們敗了嗎?”
“不急,”鏡無緊盯戰場,良久,待到硝煙散去,她才道,“我們沒敗。”
鏡無控制魔方,将天火之術收回,操控結界下行了些。
浮休這才看清,空中有道人影正在直直下墜。
人影身上遍布淋漓恐怖的血迹,方才還不可一世、徒手迎戰的少年此刻就像浩大世界中的一葉浮萍,似乎一陣微弱的風就能把他吹跑。
“雖說天火之術一年隻能用一次,但他和底下結界裡的那個廢物都無法再有動作了,”鏡無道,“而我們兩個還完好無損。”
“是啊!”浮休一拍腦袋,悟了,“咱們去把他們做掉不就行了!”
随着褚蘇失去知覺,他罩在姜策玉身上的結界也随之消失,失去結界庇護,姜策玉肉身完全暴露在戰場殘迹之中。
天火殘渣雖然細小,但也蘊着緻命魔氣,眼看碎渣就要砸到姜策玉身上,他體内突然湧出一股無比淳厚的氣息!
氣息迅速包裹住姜策玉,形成一個新的結界擋住天火碎渣,與此同時,還分化出一個小的支流,卷住了要墜落到地面的褚蘇,将他一齊扯入結界之中。
“……”浮休愣了會兒,不可置信地道,“鏡無,這什麼情況?你不是說他不能有任何動作了嗎?這股氣息是怎麼回事?!!”
鏡無眼中也流露出驚訝之色:“……我也不清楚。”
她将指尖放在額頭中感應片刻,眼中驚訝神色更為明顯,許久,才歎口了氣,道:“送他們出去吧,這幻境,被破了。”
“為什麼?!即使有結界,咱們就這麼耗着他們不行嗎?!”
“不行,結界氣息詭谲,放之任之,會傷到幻境本源。”
鏡無凝視結界,擰起了眉。
分明是修行正道心法之人,體内怎麼會有如此強悍可怕的魔氣。
*
再次轉醒,已是黃昏。
還未完全清醒,幻翊的聲音先鑽入耳中:“沒想到這小子比我看到的更加有趣。”
褚蘇揉揉腦袋,費力坐起,看了看幻翊口中的‘這小子’。
這小子還昏迷着,臉色嘴唇皆是蒼白無比,怕是昏迷前被吓得不輕。
褚蘇摸了摸姜策玉脈搏,确認他還沒斷氣才轉向幻翊。他身體狀況不佳,不想再生事端,客氣道:“先前您說過,破了鏡花幻境,便讓我們見南山神君一面,現在是否可以兌現諾言了?”
“當然可以,我自不是言而無言之人,”幻翊笑道,“不過我得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的時間不多了,若想得到手劄,得盡快說服主人。”
聽完這番話,褚蘇很突然地聯想到幻夢中的日晷。
他驟然意識到,那哪裡是什麼日晷,分明是用來記錄第一關任務進行到第幾天的定時器!
他離開摧雲山時,日晷指針已經接近第五格,迎戰天火後又一直處于昏迷狀态,對時間流逝完全沒有感知,現在什麼時辰、距離任務結束還有多久他全然不知。
褚蘇不清楚任務失敗會有什麼後果,但天火帶給他的威懾力與死亡威脅無比真切,就像是他在幻夢中死去在真實中也會死去一般,這般看來,任務失敗的結果絕不會美好。
“留給我的時間還有多少?”褚蘇問。
幻翊:“一個時辰。”
“啊?”褚蘇難得感到焦急,“那煩請讓我盡快見到南山神君。”
“如你所願。”
說罷,幻翊走到南山翊石像前低吼了幾聲,接着回到自己的石像位置。剛站定,它身邊忽然聚攏起一層一層的碎石,很快,碎石将它全部包裹,又重新成為石像模樣。
與此同時,南山翊石像上的碎石一塊塊脫落,他的面龐随着石塊掉落慢慢清晰,和幻夢中的天火幻影逐漸重合。
姜策玉亦在此刻悠悠轉醒,剛剛坐起身來些,看到眼前這一幕,又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南山翊似有所感,睜開眼,視線首先便落在了姜策玉身上。
他說不上是什麼神色,但是配着眼角那顆醒目的淚痣,褚蘇怎麼看,都覺得他是有些哀傷的。
雖然留給褚蘇的時間不多,但眼下姜策玉的情況,卻讓他更無法安心。
“南山君,”褚蘇扶起姜策玉,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我看他對你反應頗大,請問你是否知道這其中是什麼蹊跷?”
南山翊聲音淡淡地:“此人被我胞弟南山離占了身子。”
“胞弟?”
“不錯。”
“可是他為何要占姜策玉身子?”
南山翊歎了口氣:“阿離當年作惡太多,被九重天的奉瑾神君困在了鏡花幻境中,為了從這幻境中出去,他必須占據入境人的身子,随着入境人出去。”
他目光移向褚蘇,又道:“他選擇此人的身子,應該不是因為他本身,而是,因為你。”
褚蘇:“……因為我?”
“阿離自身沒有法力,隻能附身于凡人之軀,然而鏡花幻境因存天火之術,幾乎沒有凡人能破,可他若想要出去别無他法。因此,他必須找一個他認為足夠強,強到可以突破天火的人作為依靠。”
南山翊從台階上邁步下來:“在入境之人中,阿離判斷你最強,而他通過幻境窺探你的記憶,認為此人于你而言十分重要,所以他占了此人的身子。”
褚蘇忽然想到了進入小鏡湖時,與兩隻魔獸詭異的對視,難道從那時起,南山離就選中了他嗎。
他默了一默,又問:“為何偏偏是此次?”
為什麼之前南山離沒有借助入境人逃出去,為什麼偏偏是此次采春,為什麼偏偏是他。
南山翊道:“他沒有時間了。”
原來,當年奉瑾神君将南山離封入鏡花幻境後,又将幻翊魔獸一分為二,将其禁制在天之角看守小鏡湖。幻翊誤将南山離認作南山翊,雖對其言聽計從,卻因為身體分成兩半,無法自如收放幻境将南山離放出。而小鏡湖作為奉瑾神君的居所之一,蘊着無上神力,南山離魂魄不堪摧殘,漸漸在這股神息下消散。
為了離開,南山離做出過很多努力,跟蘊靈仙山簽訂契約就是其中之一。可蘊靈仙山是個中聽不中用的,這麼多年,竟然連個穩固魂魄的方法都沒找到。
他等不下去,便隻能寄希望于入境人,用最極端的方式博一把。
而照着對奉瑾禁锢之術的累日研究,南山離确認,隻要入境人破開具有完整身軀幻翊的鏡花幻境,他就可以跟着破鏡人一起離開。
所以才會出現鏡中鏡的情況。
他必須在最初的幻境中塑造一個完整的幻翊。
褚蘇:“照你的意思,我們破開方才幻翊的鏡花幻境實際上便算破開幻境了?”
南山翊:“不錯。”
“那為何第一關任務是要我們拿到你的手劄?”
“這并不重要,”南山翊道,“扯到我身上,不過是因為與我有關,幻翊現身造術的可能性才更大。”他唇角勾起個笑,語氣聽不出情緒:“阿離巴不得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說起來,姜策玉一直對南山翊表現得無比懼怕,現在聽南山翊的話也是頗有深意,看來這其中還有秘辛。
不過褚蘇沒有功夫再去追根究底,也無暇去想南山翊所言是真是假,他道:“無論我們是否已經破鏡,若是南山君有手劄,能否給我?”
“你倒是謹慎,”南山憶盯着他看了會兒,半晌,指尖在空中一點,一本小冊子淩空而現,“無妨,你要拿就拿去吧。”
“多謝南山君。”
時間悄然流逝,幻境漸漸變得透明。
南山翊擡頭,環顧四周,道:“你們走吧。”
褚蘇感到身體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他明白自己馬上要被拖出幻境,頂着巨大的不适感,他大聲問道:“南山君,請問你知道姜策玉的魂魄現在何處嗎?”
“不知,”南山翊聲音越來越缥缈虛幻,“我本來也隻是殘留在鏡花幻境中的一抹幻象而已。”
言辭間,拉扯感愈發劇烈,在某個忍不能忍的臨界點,一片白光乍現在眼前,褚蘇便再看不到任何。
幻境中的南山翊遙遙看着靠在褚蘇肩上的姜策玉面龐,眼尾悄然染上片紅。
浮生暫寄夢中夢,世事如聞風裡風。
阿離,隻願你這次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