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遐州雖然覺得他腔調怪怪的，卻還是照實道：“大約是因為臣先前供職中書門下，多是些替諸位大人代筆的活，因此沒磨出什麼繭子吧？”

楚鳳歌笑道：“哦，所以那些老頭子們的劄子，好些都是蘇高班幫忙寫得啰？父皇竟也沒看出來筆迹不同？”

蘇遐州道：“那個，臣幫大相公們代筆，自然是要稍微改變一下筆迹……”

改變得一模一樣、毫無破綻那種。

楚鳳歌聽懂了，終于側過頭來，他眼尾上挑，帶着一抹驚心動魄的豔麗，笑觑着他，半真半假道：“給我做侍讀，是委屈蘇高班了。”

每次楚鳳歌這樣說話，蘇遐州就是一陣頭疼，不能啥也不說默認下來，也不能違心拍馬屁，會被一眼看破，怒而踹飛。

太難了，取悅楚鳳歌實在太難了。

思索一陣，隻好半真半假道：“殿下……待臣的好，與旁人不同，臣不覺得委屈。”

眼下千秋殿中，他的确是第一寵臣，連崔笙這個殿頭也難望他項背，雖然崔先生混吃等死，也根本不想望就是了。

楚鳳歌“哦”了一聲，雖然，沒什麼表示，但是嘴角卻已經翹了起來，顯然對蘇遐州的回答很是受用。

他愉快道：“既然蘇高班能幫那群老頭子代筆，想來模仿我的字迹，也是手到擒來，對吧？”

蘇遐州微感不妙。

果然，楚鳳歌笑嘻嘻道：“沈先生怕我禁足幾日，跟不上進度，留了雙倍的窗課，不然……先生替我寫一半？”

先生什麼鬼？！

蘇遐州給他吓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誠惶誠恐道：“臣臣臣當不起殿下一聲先生！！！”

楚鳳歌有點不高興，一把就将他從地上強拉起來，道：“為什麼？我看那群時常來找你的小黃門，都叫你先生啊，怎麼，就我叫不得？”

蘇遐州簡直百口莫辯，隻能道：“殿下的身份，怎麼能和小黃門們比，再說……我叫崔殿頭也是稱先生的……”

楚鳳歌簡直像是故意聽不見後面半句，略帶驕蠻道：“既然小黃門都叫得，本宮自然也就叫得。”

不講理啊！！！

他微眯了雙眼，拽了一下手裡蘇遐州的手，道：“先生，你不會是因為不想替我寫窗課，故意顧左右而言他的吧？”

蘇遐州被楚鳳歌胡攪蠻纏得頭暈腦脹，欲哭無淚道：“殿下……我，臣……窗課本就須殿下自己寫……不是，臣是奴，殿下是主，主對奴稱先生，臣是要被拖出去打死的啊……”

楚鳳歌看着他五迷三道的樣子，“噗嗤”一笑，道：“放心，先生答應幫我寫窗課，我就兩個人的時候叫一叫，不然的話……先告訴誰好呢？崔笙？還是我父皇？”

蘇遐州立馬道：“好，臣寫，臣遵命！”

寫！全給你寫錯！等等……寫錯了，挨手闆的還是我？！

這都什麼日子，沒法過了！！！

于是蘇遐州開始了賣身為奴狂寫窗課的日子。

千秋殿内，一張條案，一盞硯台，兩隻湖筆，一般字迹。

蘇遐州小心将筆放在筆山上，擡手揉了揉僵硬酸痛的脖頸，一動不動站着寫了一整篇策論，哪怕是筆耕不辍如他，也覺得雙目酸脹，手腕僵冷，非得休息一下不可了。

他側目看了旁邊的楚鳳歌一眼。

不得不說，皇子的日子，并沒有外面想象的那麼好，崇文館的先生講讀們要求甚為嚴格不說，布置下來的策論也都是“近日衡州蝗災泛濫，災民無糧越冬，如何赈災？”之類朝廷命官都覺棘手的時事。

他看着楚鳳歌咬着唇，微微思索，停頓不過片刻，又是下筆如飛。

不敢想，他才不過十四歲，就能寫出别具一格的策論了，蘇遐州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十四歲，還不知道在打什麼雜，自歎弗如。

十數篇策論、每日二十張臨帖，還有《春秋》篇目的背默……難怪楚鳳歌要找代筆了，讓他自己一個人寫，隻怕是要日日挑燈奮戰到深夜。

蘇遐州歎了口氣，又提起筆，抽出一張平日見都見不到的金花羅紋，盯着題目，微一凝思，便要落筆。

忽然一人在他身後問道：“先生為何歎氣？”

蘇遐州方才凝神構思，不查楚鳳歌什麼時候撂了筆，摸到他身後來了，微微一驚，道：“沒什麼，就是覺得布置給殿下的課業太多了些。”

楚鳳歌哈哈一笑，道：“是多，所以以往我都不寫的。”

蘇遐州一心二用，一邊走筆如龍，一邊頭也不擡問道：“那為何這次翻倍了，反而要寫？”

楚鳳歌道：“因為不想先生為了我挨打。”

這幾日這樣的好話楚鳳歌說得多了，蘇遐州就當他是為了诳自己寫窗課，給的一點甜頭，也不放在心上，随口應道：“你就不怕之前的侍讀挨打了？”

楚鳳歌渾不在意道：“打就打啰，他們和先生如何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