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着那些此起彼伏的褒獎歎服,很是受用,心裡想着自己當得起,面上的得意洋洋之色也不加遮掩。
不一會兒,李正德前面排了幾個弟子。
前頭的幾個弟子,具是拍馬屁的好手,隊不好好排,圍着他谄媚讨好得一套一套的。他聽得舒心,便沒叫他們退回去,不一會兒又來了個小孩兒,站在了最後頭,不湊過來,反倒瞧得有些顯眼。
那小孩兒身形極胖。腰上讓衣帶勒出了一小圈的肥肉,長得雖然高大卻含胸駝背的,低着腦袋看不出表情,在他面前也不曉得多捧兩句場。
沒眼力見兒。李正德默默心道,還生得不好看。
那小弟子果然是生得極不好看的。方才長老點過他的名字,李正德有印象,姓姚,好像叫什麼“姚圓木”,跟他身形很是相像,偶爾擡起頭,便能見那張臉上生了對倒八眉,眼睛雖大,但愁眉苦臉得壓根睜不開,鼻梁不高,嘴唇卻厚,像是胖得嘴唇都在長肉。
圓木後頭又來了幾個弟子,那幾個弟子瞧見了圓木,一把将人撞在了地上,擠上前來,湊在他面前造作地驚歎:“早聞星紀長老天人之姿,今日得見,果真如此!”
這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李正德對自己長相心裡有數,普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放進人堆裡都尋不見的普通。
他生得普通,卻不知道是什麼運氣,自小與他親近的人都是生得花容月貌,英俊潇灑,就連剛來的小徒弟那容貌也絕非凡品,一圈看下來,他那模樣倒是被襯得有些不上台面了。
“你從哪兒‘早聞’?”李正德語氣不善道,“淨放屁。”
他說完了才想起陳安道不讓他在外頭用這個詞,讪讪地不看那些人錯愕的表情,轉而看向哪個從被撞倒的圓木。
圓木被撞倒時嘴裡也沒發出半點聲響,這會兒慢騰騰地已經站了起來,站在後頭,安安靜靜地像是什麼也沒發生。
李正德最煩的就是這種低眉順眼的人了。他雙手抱臂,朝着那圓木喊道:“那邊那個——欸,就你。”
周圍人都看向了圓木,圓木低着頭,許久沒發現是在說自己。李正德不耐煩,大喊了句“姚圓木”,那人才慢慢地瞪大了眼睛,緩緩擡起了頭。
“還有你們。”李正德對着那幾個拍馬屁不到位的人說,“行事慌慌張張,言語輕佻谄媚,拍馬屁的功夫不到家,難道還眼瞎,撞了人也不知道嗎?”
那幾個人立馬惶恐不安了起來,個個在一旁站得筆直,手足無措道:“我、我沒注意……”
“修仙通五感三顯,你們是修仙修到狗肚子裡去了?又盲又蠢,找補都不知道撿個能信的理由說——看什麼看,還不道歉?”
那幾人立馬朝着李正德深鞠一躬。
“跟我道什麼歉?”李正德說,“跟他道歉。”
那幾人這次卻不利索了。幾人在他面前神色有異,迅速地交換着眼神,過了許久才慢慢地轉過去,咬着牙,不甘不願地說了句“方才冒犯,還望兄台不要介懷。”
“人家不往心裡去是人大度,人若要介懷你們還有意見了?”李正德見那小胖頭被那些人道歉道得誠惶誠恐,甚至還要回敬一個禮,越發覺得荒誕。他仗義執言,主持公道,讓這幾人弄得像逼良為娼,可見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他被這些人弄得沒了興緻,懶散地站在原地等待這漫長的典儀結束。那小胖再沒了動作,跟個木雕樣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連眼皮都眨得比旁人少些。
日暮時分,這場典儀終于落下了帷幕。季閑經此一遭已經身心俱疲,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跌跌撞撞,慌不擇路地跑了。李正德本想叫人去用飧,結果沒逮到人。
可是自己去齋堂他又覺得格外尴尬,要是旁人都以為他跟陳安道一樣,孤家寡人連個朋友都沒有可怎麼辦?
他轉了轉眼珠,開始把主意往弟子身上打。
方才那小胖呢?
李正德擡眼望去,卻見方才那幾個人圍着小胖,朝着山下走去了。
他們方才瞧着關系不好,這會兒竟握手言和了?
李正德心裡頭覺得自己做了件頂好的事兒,滿意地笑了笑,迫不及待地想跟自己幾個徒弟炫耀幾日的功績,便也忘了餓,快步朝着霧淩峰走去,走了一半還嫌慢,直接折了段粗枝踩在腳下,禦枝而飛,快得似能斬斷這連綿的雨幕。
霧淩峰上安安靜靜,隻有輕居觀裡亮着燈。
想來那楊心問應當是已經歇息了。李正德心下松快,可不是他排擠那小弟子,而是楊心問睡得早,方不能分享他今日的善行功德。
他這般想着,推開了輕居觀的門,還未見到他兩個弟子,便聞見一股撲鼻的藥味兒,沖得他頭暈目眩。
裡頭似是聽到了動靜,隻見一個人影從屏風内走了出來。
竟是那個小弟子!
“你、你怎麼在、在這兒?葉、葉珉呢,陳安道呢?你把我徒弟——”
楊心問手上端着銅盆,銅盆上疊着塊方布。他換水時聽着了響,走出來便見這個傻愣愣的玩意兒杵在門口,神情較往日還要更蠢些。
“師父……”他這句師父叫得咬牙切齒,似是把“師父”二字塞在了齒間,用臼齒狠狠地研磨了一般,“你竟還記得你有這兩個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