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昭當日看到西陵雪寫于手記中的那句“于道院側門處逢一女,見之覺有相識之感,溯思卻無故人之憶”時,不解地想過很久,所謂覺之相識,該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這次她與西陵雪的魂火共沉淪,西陵雪的所思所感便如數注入她身,再回望昔日之事,郁昭便好似将魂魄寄存在了西陵雪身上,更是一一嘗到了她的心愫。
世間或許真有似曾相識,才會令人有初逢卻覺見千年的慨歎。西陵雪在還處于“崔然”這個身份、于空穹道院前第一眼看到郁昭時,心中忽然一空,霎時就失了神,腦中無端地冒出一張面容模糊的臉。
她不知道為何會有這麼一張臉突然冒出,而更令她覺得難以解釋的是,郁昭的樣貌很是契合這張臉。明明是第一次相見,卻讓她有一種久别重逢之感。
那樣複雜的、還夾帶了些許一見傾心的莫名悸動,像是忘記了某個于她而言格外重要的人,而這人現在悄無聲息地再次出現。
西陵雪一直困惑于此,少不得對郁昭多了些關注,甚至有好幾次都想問問,她們從前是否在哪裡見過。但對方對她很是客氣平淡,鮮少主動提起什麼,也不喜被人觸碰,隻愛與桑籬擠在一處說笑。她經常落于兩人之後,又有一隻耳朵失聰,聽不清她們具體所言,隻能一言不發地靜靜跟着,絲毫插不進去任何言語。
她想,是不是她太過寡言,所以與郁昭搭不上話,于是後來有幾次她主動說話,但郁昭依然對她不算熱情,隻是正正經經地回完話,再去與桑籬打鬧說笑。
說起來,郁昭與桑籬在一處時尤為好動愛笑,對于西陵雪這種自小話少不苟言笑的人來說,不太明白她為什麼總能那樣燦爛,又或者說,西陵雪不知道自己為何不能像郁昭那樣一身輕松,孑然自在。
“給,今日的工錢。”
雇主遞來一吊錢,西陵雪道謝接了,腳不停歇就來了醫館抓藥。自崔婆婆身子不爽以來,每月都有這麼一筆藥石的開銷,西陵雪掂了掂如今的修為,隻能在可支配的時間裡做各種零工增加收入。
路過人聲鼎沸的街市時,她瞧見有個攤子上賣着磨喝樂木偶,便想起前幾日聽到郁昭對桑籬說,要積攢一套樣式不一的磨喝樂。
“姑娘,看看磨喝樂嗎?”攤主見她一直望着不動,熱情地對她招招手,指着攤面上擺成一排的玩意兒,“這可是剛雕琢出來的一批,隻有我這攤子才有。”
這一批正是郁昭想要收攢的,西陵雪在她的書案上見過,隻不過那裡面缺了幾個,并不完整。
她走近了些,指着其中一個雙手托臉的磨喝樂問道:“這個怎麼賣?”
攤主道:“半兩銀子。”
西陵雪一驚,“這麼貴?”
攤主道:“姑娘,這已經不算貴了,好歹是個手藝活兒,多點辛苦錢不是?”
西陵雪問:“可否便宜一點?”
攤主擺擺手,“給不起,給不起。”
西陵雪握緊了手中的錢袋,這裡頭是她做了大半個月的零工攢下的錢,是要拿來給崔婆婆作為下個月開銷的。
她又問攤主:“這玩意我想要,可否替我保留一段時日?”
攤主搖頭,“姑娘,這可不行,俗話說,先來者先得,你不給錢,我也沒道理不讓别人買。”
西陵雪猶豫片刻,狠下心将錢袋遞了上去,“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現在隻有這點錢,給你做個定金。你替我留住這個,剩下的錢我過幾日給你。”
攤主想了想,退讓一步應了,“那行,最多五日,五日你不來,我就留不住了。”
西陵雪說了聲謝,回家就開始翻找積蓄,她東拼西湊地算了算,倒是剛好夠那磨喝樂剩下的錢,隻是如此一來,她就身無分文,更别說日常的開銷了。
崔婆婆小睡未醒,在夢裡咳嗽了幾聲,西陵雪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斟酌之後在心裡拿定了主意。
那磨喝樂雖是有驚無險地買了回來,但自此她也多了個洗衣的雜活。西陵雪并不覺得自己做了筆虧本買賣,隻要郁昭看到這玩意兒的時候高興就好。
她已然能想象出郁昭看到這尊磨喝樂時該有怎樣的神情,這時又是心緒一動,在手記上寫道:旦逢良辰,順頌時宜。
隻可惜郁昭生辰那日,東家家裡因故拖延了她片刻,後來她帶着這生辰禮回竹苑時晚了一步,還正好與桑籬送的禮相重了。
郁昭臉上淡淡的,雖是在笑着謝她,但還是與她有些生分,更是想着法子避免着尴尬,言說要去老東街的樓上樓用飯。
她二人挽着手走在前面,西陵雪便像從前無數次那樣一個人走在右後方,盡可能地用左耳去聽她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