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看到郁昭調轉了視線,所看的那個地方有個孩子在水面上起起沉沉,不住地撲騰着手腳,哭聲都嘶啞了。
郁昭便頭也不回地朝着那孩子遊去,沒有再分半點餘光往這邊來。
久雨逢春陽,春陽卻掩光。
西陵雪倏然覺得嗆了水的喉腔越發地疼,心也拔涼得好似成了冰的溫度。她趴在木闆上看着郁昭的身影越來越遠,這一刻覺得自己異常地可笑,她高估了自己在郁昭心中的位置,她其實渺小如塵,什麼也不是。
失落籠蓋着她,這天地浩遠遼闊,她卻隻是一片無依無靠的孤鴻,而今生死在即,無人來援。
西陵雪不知道自己落水有多久了,但一次次的嗆水和胸悶令她的力氣越來越弱,水下的吸力并不見小,在她手指徹底喪力的刹那,死亡再次襲來,大浪淹沒了她的頭頂,蠻橫地拖着她沉入了水下。
僅可聽清聲響的左耳被灌滿了水,西陵雪覺得腦中脹痛,一切聲音和光影都在後退着遠去,黑暗緩緩降臨,絕望沒頂而來,吞噬了她所有的求生盼想。
她不會水,也懼怕這種被東西浸泡不見天日的囚禁。她很怕,怕得要命。
該怨郁昭沒有來救她嗎?
不,這不能怪郁昭。西陵雪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說服着自己替郁昭解釋道,她不是不來搭救,她隻是分/身乏術,需得先以百姓為重。
這樣一想,西陵雪便覺得心裡好受多了。隻是在意識喪失前的最後一瞬,她還是不甘心地想,倘若此時落水的是桑籬,郁昭會不會先往這處來。
隻是世上沒有這種倘若。
河水侵入了口鼻肺腔,将她用于求生的最後一口氣截殺殆盡,耳邊終于清靜了,她與外界被黃泉阻隔,開始屬于另一個世界。
郁昭最想看清的是這一日,最不敢接受的也是這一日。
她親眼看着西陵雪從希望跌落到絕望,感受着她一點點地失去氣息,渾身上下如淩遲一般的痛。
若她當日知道西陵雪遭受着這些,即便是違背道心放棄一切,也會拼死遊到她的身邊,不讓她一個人孤寂地沉在這裡。
郁昭泣不成聲,但時至今日,她再也做不了任何的改變。她找了好久的人、她想一直與之相守的人,竟是這樣陰差陽錯地死在了她的手中。
水下靜得太過,郁昭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這樣的混沌過了不知有多久,暗沉的水中忽有一道身影往這邊靠近。郁昭心中頓時一緊,眯着眼仔細看着那身影,終于隐約認了出來,這該是雲周無疑。
雲周應是用了什麼法術,将水隔離在了自身以外,能在這河底踱步。隻見她從懷中拿出了什麼,置于西陵雪的鼻下停頓須臾,再看時,那東西閃現出了幽幽的浮光。這一刻,她好似也被這現象驚得愣住了,自言自語道:“這生魂的氣息竟當真與西陵雪的相似。”
郁昭心裡“咯噔”一緊,越發要去看她手上的東西,無奈這裡光亮不夠,任憑她怎麼辨看,也瞧不出那東西的全貌。
雲周将東西收好,又是輕輕一笑,自持得意道:“本想随便找個修士拿捏,不料竟然歪打正着讓我撿着了更好的寶貝,看來真是天要助我。不論你與西陵雪是何關系,終歸是能為我所用,那就先在你身上試試君上新養的靈物吧。”
她彈指對着西陵雪的心口/射去什麼,轉瞬之間,便有一道極細微的聲響從西陵雪身上傳來。雲周雙手抱臂看着,嘴裡很有頻次地念道:“一、二、三……”
至第九聲時,一股墨汁般漆黑的霧氣自西陵雪的口中噴射出來,刹那間渾濁了這片水域,擴散着将她囊括在中央。
在這邪力的催生之下,毒汁順着這具身體的筋脈瘋狂生長擴開,不多時就侵染了每一個地方,似藤蔓一般攀扯着,在西陵雪的皮膚上留下烏色的印記。就在此時,原本已經毫無動靜的西陵雪忽地睜開了眼,眸中無神地盯着面前的雲周,緩緩開了口:“主——上——”
郁昭心中如被千萬根針狠狠刺中,紮出了一個個血窟。她咬緊了下唇将嗚咽哽在喉腔,眼中濕紅,恨不能将自己碎屍萬段。
雲周享受地聽着這聲稱喊,很滿意自己的傑作,拍拍掌兀自言語,“好姑娘,你可怪不得我。要怪,隻能怪你的命不好。行了,時候差不多了,該回你自己的地方去了。乖乖聽話,我會來找你的。”
她在西陵雪空洞的雙眼前打了個響指,那皮膚上烏黑的毒印便在頃刻間消退了下去,而西陵雪也再次閉上了雙眼,重回之前的模樣。
雲周托着她的腰身,向上施力送了她一程。
這一遭漫長又痛苦,匆匆來去如幻似影,郁昭看到黑暗正逐漸地往後退去,浮現在她眼前的是久違的光明。
可她已經喪失了她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