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裴林撿到南慕,是在一片廢墟裡。那時她還不叫“葉裴林”,南慕也還是“南木”。
厚重的岩塊被撬開,雨澆了進來。
南木動了動手指,任何情緒都在過去被埋的十二小時裡消耗殆盡了,隻剩麻木和無喜無悲。
凱特林看了他兩眼,沖遠處擡了一下手。“黎遄。”
一頭灰發的男人撸了一把頭發上的水,匆匆趕來。“怎麼了怎麼了……我去,這怎麼還有個小孩?”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黎遄帶着幾個醫療人員,合力搬開了殘垣斷壁,将裡面那個男孩抱上了擔架。
雨越下越大。
……
“呼——累死我了。”黎遄脫掉了鞋,毫無形象地呈大字型躺在水泥炕上。
他抱着枕頭,絮絮叨叨地抱怨:“好好的房子,怎麼就偏偏挑我們來的這兩天塌了呢,一塌一大片,救都救不過來。這該不會都是些危房吧,政府也不派人修修……”
“今晚雨下得這麼大,給我淋得跟落湯雞似的。這也就算了,那臨時的浴室連花灑都沒有,木闆還漏風,我老覺得有人在偷窺我……”
凱特林盤腿坐在另一頭的炕上,她的頭發剛洗過,還沒擦幹,濕漉漉地搭在毛巾上。
她正在嘗試聯網打遊戲,懶得理會黎遄的念叨。“明天我休息,任何事都别找我。”
黎遄停下話頭,“哦”了一聲。“那行吧,這幾天都泡在水裡,你得好長時間沒睡了吧?”
提起這個,凱特林冷笑一聲,“碧水院再怎麼也是金家的地界吧,那姓金的自己怎麼不下水泡着?”
“你還好意思說呢?”黎遄大怒,“還不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上個月企圖開車把金司撞死,我們能被抓過來當苦力嗎?”
開車撞人的是凱特林,為什麼黎遄會被牽連呢?
答,因為凱特林開的是黎遄的車,車鑰匙還是黎遄親手交到她手裡的。
事後凱特林死不認錯,弄得家族裡的老人都很頭大。
恰逢這時碧水院出了點小問題,這一帶雖然是凱特家的房産,但畢竟是在金家的地界上。
于是派了凱特林和黎遄來處理這個問題,相當于是幫了金家,也算功過相抵。
誰料問題還沒解決,前院的房子先受到波動,塌了。
說多了都是淚,黎遄歎了口氣,掀開被子蓋好,一副要睡了的模樣,還不忘提醒:“表妹,你一會先把頭發弄幹了再睡啊。”
凱特林很敷衍:“知道了。”
第二天,災後重建工作如火如荼地進行。
“——我們不是來扶貧的OK?”大清早的,黎遄正在跟一個逃跑中摔斷腿的大爺争執。“所有損失您得上報給這兒的管理員,管理員提交材料到政府,政府再發放補助明白嗎?”
大爺聽不懂那些亂七八糟的流程,隻知道黎遄是“上頭”派來的人,他們這些有錢人,就得賠償他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
黎遄簡直一肚子火,偏偏不好發作,隻得随便招來一個人,繼續應付那個大爺。
——“這些個沒人性的有錢人,怎麼會管我們這種底層人的死活?”
清晨的陽光灑進臨時搭建的屋舍裡,男人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癡迷地喝了口燒酒,如此說道。
南木一言不發地端了飯菜,擺到男人面前。
男人眯眼看了看他,忽然發作,一巴掌狠狠抽了過去,“啞巴啊你,不會叫人?”
南木被打得偏過了頭,嘴角瞬間溢出鮮血。
他垂下眼,叫了一聲:“父親。”
南钊峰這才滿意,一口酒一塊肉地開始吃飯。
南木從簡陋的竈台上端了另一份飯菜,走向角落裡窩着的那個女人。
米粥配着鹹菜,清湯寡水看着沒什麼食欲。
南木把碗放在地上,筷子整整齊齊地擺好,他低聲說:“媽,吃飯了。”
阮忍冬裹了裹被子,借以遮擋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掐痕。“又打你了?你就不能學乖一點,别總惹他生氣。”
南木的眼眸裡沒什麼情緒,如同提線木偶般,毫無生機地應了一聲。
待那兩人吃過飯,南木把碗洗了。
他蹲在塑料盆邊,看着水裡照映出的那張蒼白的臉,長久不進食導緻他頭有點暈。
南钊峰抓起燒酒瓶砸過來,正好砸在南木背上。
很疼。
男人醉氣熏天地開口吩咐:“去買酒。”
南木站起來,等了一會,見南钊峰沒有下一步動作,于是說:“沒錢了。”
這句話又點燃了南钊峰的怒火,“你老子買東西還需要付錢?!賒賬會不會?那小賣部老闆跟我是老交情了,她敢不賣我這個面子,老子明天弄死她,個狗X養的臭/婊/子……”
南木不再去聽那些污言穢語,徑自出了門。
.
日暮漸漸落下,少部分人家升起了炊煙。
桌上擺着簡單的兩素一葷,分别是辣椒炒肉絲、水煮青菜、豆芽菜。
黎遄不由唏噓,“我這輩子沒吃過這麼簡陋的一餐。”
不過已經算不錯的了,這會大多數人家裡甚至開不了火,隻能喝冷水吃硬饅頭,黎遄總不能打電話叫七星級酒店送豪華晚餐過來。
話雖如此,黎遄還是吃得津津有味,仿佛餓死鬼投胎。
相反坐在對面的凱特林很少動筷,夾菜也隻夾那兩道素的。
“你這麼吃能飽嗎?”黎遄問。
凱特林冷漠地回答:“少管。”
“……”
“你太不尊重表哥大人了,我多關心你。”黎遄痛斥,說這話時他夾了一箸肉絲,一個沒留神就掉在了衣服上。
揚城菜重油鹽,黎遄的衣服下擺頓時多了一塊明晃晃的油污。
他鬼叫了一聲,立即扯了張紙巾擦拭,可惜于事無補。
黎遄噌地站起身,急吼吼地沖出去,“水水水!哪裡有水,趁現在還能搶救一下……”
凱特林八風不動地繼續吃飯。
最後黎遄也沒弄幹淨上面的污漬,垮着張臉回來了。
在路上出了個小意外。
黎遄看着矮牆邊上站着的男孩,越看越眼熟。
這不是昨晚那個孩子麼?怎麼不在醫療站待着。
因為對方是昨天救出來的唯一一個小孩,所以黎遄記得很清楚。
才一晚上不見,男孩臉上就多了一道傷口。
黎遄皺了皺眉,沖男孩招了招手,“哎,那小孩,你過來。”
南木沒想到他會叫自己,一時沒反應。
黎遄又道:“你過來,我看看你,我不是壞人。”
南木遲疑了一下,慢慢地走了過去。
黎遄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一會,似乎明白了什麼。
南木的背有些緊繃,以為黎遄要呵斥自己。
但對方隻是問:“你吃飯了嗎?”
南木愕然。
黎遄綻開一個笑臉,親親熱熱地摟住南木的肩膀,“來來來,沒吃就一起吧。”
餐桌上突然多了個人,凱特林連眼皮也不擡一下。
南木也不說話,空氣一時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黎遄假咳了一聲,在吃飯的間隙問:“你的傷好全了?怎麼這麼快從醫療站出來了。”
南木咽下他這兩天以來吃的第一口飯,“床位不夠。”
醫療站是臨時建立的,就搭在碧水院内,裡面都是些連床也下不來的傷患,像南木這種隻是嚴重脫水、沒其他大問題的,很快就被打發回家了。
望向男孩毫無血色的側臉,黎遄内心充滿了憐愛,不斷地給他夾菜。
南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
飯後,碧水院管理員送來了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是他們家自己包的。
管理員略微拘謹地說:“這裡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兩位見諒。”
他沒想到會有三個人,隻給凱特林和黎遄一人拿了一個包子,此刻不由尴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