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已經走到馬路邊上,路季予眼看時間不早,低頭拿出手機正準備叫車,他口氣平淡道:“你又想到什麼了?周大編劇?”
“不是。”周子放伸手搭在路季予正在打字的左手上:“我是認真的。”他嬉皮笑臉慣了,難得想認真一回,就覺得臉上的表情怎麼做怎麼不對:“陳烏林跟你有這一層關系在,姜莞和陳烏林關系又不一般,那現在姜莞三番五次的出現你面前,還偷拍你,你就不覺得有問題嗎?”
說到這個關系不一般。
怎麼個不一般呢。男女朋友?或者是有血緣關系的親戚?
那又跟他有什麼關系。
夜色涼在指間。路季予叫完車看了預估時間,還有五分鐘,正好夠一首歌的時間。他邊掏出藍牙耳機,邊明知故問,聲音微啞:“有什麼問題?”
周子放如鲠在喉。有些話雖說是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既定事實,但是再要舊事重提也是揭人傷口:“不就是怕你重蹈覆轍呗。”
雖然許俊鋒隻是路季予人生中一個小小的不太美好的插曲,但曾經帶來的傷害也是不假的。
路季予從歌單裡拎了一首粵語歌,手指點在播放鍵上半天沒動,額前劉海淺淺落在眉間,手機屏幕的熒光照的他清亮的黑瞳深而沒有波瀾。他靜默了幾秒才樂得不痛不癢地丢出一句話:“你怕我被她算計啊?”
“你諜戰片看多了。”
“還有,我沒你想的那麼蠢。”換言之,就算真碰上了,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周子放想了想也是,路季予早就不是給根糖就能讓人騙走的小孩,他自己瞎操心個鬼的勁。不過他婆婆媽媽的性格上來了一時半會就很難下頭,樹影搖晃風聲四起,他掐着語氣開口:“反正跟陳烏林搭點邊的肯定也沒安好心,路季予你自己當心,少搭理她。知道嗎?不然我會——。”
路季予用一記平穩地關車門聲回應了周子放濃得化不開的關懷。
*
三個小時後,明月當空照。
路季予單手抵在門上,一陣夜風吹過,他伸手不自在拎了拎有些過大的T恤領口後,另一隻手拿起手機屏幕沖站門外站着的人,面目寡淡地開口:“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一女孩半夜三更不睡覺,穿一身睡衣跑來拍異性鄰居的門,是不是有些為非作歹了?
巷子幽深,附近的住戶都是老人喜好早睡早起,這會兒周圍寂得發涼。隻偶爾有幾聲狗吠順着頭頂交橫的電線從遠處傳來,隐隐還伴着幾聲老人的咳痰聲,劇烈而短促,好像一整個肺都要給咳出來了。
路季予出來開門時,臉上多了副黑框眼鏡,襯得他本就白的皮膚愈發清冷。他身型高挑牢牢擋在門口,身後的客廳沒開燈一片黑漆,隻有卧室裡的光線順着沒關緊的門零星半點兒地溫柔又靜谧地鋪陳在地上。姜莞視線一擡,目光正好落在客廳窗台上的一盆綠植上。這是她買的,枯死了一半,他竟然沒給丢了。
她一沒忍住就左右多看了幾眼。
“要不要進去看看?”路季予靠在門框上見她東張西望,懶懶地掀起一點眼皮,體貼卻語氣冷淡地開口。
“可以嗎?不過現在時間有點太晚了吧?”
姜莞聽他一說還真有點心動,畢竟這地兒重新裝修過後她就一直沒機會再來過。
見姜莞一幅認真考慮的樣子,路季予簡直有點佩服她的腦回路,拍在門上的修長冷白的指骨換了個地方,有些無語道:“你也知道晚。”
晚你還敲我門。
帶眼鏡的路季予跟平時的他氣質差别還挺大,有棱有角的黑色框架鏡和他身上的寬大的灰色T恤意外地中和了一部分他身上的那種鋒利不羁氣态,溫柔又平和,像是暗夜中茫茫冰原上平底生起的一團篝火。夜幕蒼穹下,萬物皆在熊熊燃燒,靜待一個燦爛新生。
可惜這團篝火現在燒得稍微有點旺。
路季予眉眼冷峻,兩手抱臂地看着眼前長發披肩的女孩兒,目光下移,落在她腳上那雙印着熊貓圖案的軟底拖鞋上,露在外面的一半腳背,白淨繃直。
陡然間,周子放那些沒影沒蹤的話格外鮮明起來。
不過路季予想,她這也太急功近利了點,應該再回去學學“循序漸進”四個字怎麼寫。
沉默間,手機進了條微信,路季予順便看了一眼發信人,邊點開邊準備趕人:“我——。”
姜莞搶在他前面開口:“我被鎖門外了。”
路季予正低頭回信息,沒擡頭,腦海裡淺淺回憶了番樓下畫室那兩扇晃晃蕩蕩的玻璃大門,但凡是風大一點都能給吹開了,就這也能被鎖外面?他拇指指尖輕點了手機兩下拿腔拿調地反問:“你确定?”
眼尾輕輕挑起,狹長的眉眼難得漂了幾分濕潤又深淺不一的輕佻,像是口汪深不見底的泉眼,引人跌入沉浮。兩人在沉默中對峙,樓下野貓低軟地叫,姜莞的心裡好像也讓奶貓添了一口,濕濕軟軟勾起一陣輕微卻陌生的顫栗感。
夜晚總能把人變成另一個自己。
“不是樓下的大門。”姜莞看不出他不相信,緩緩開口:“是我卧室的門。”
卧室門被反鎖的可信率的确是要高一點。然後呢。路季予擡手扶了下眼鏡,側過臉看她,靜候她的後招。
怎麼,門被反鎖了,不想着找開鎖的,來找我什麼意思?
可惜姜莞說完上一句就沒再開口。
手機又進了條微信。路季予攥着微微震動的手機的手垂在身側,指尖稍顯不耐的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手機的金屬外殼。
對面女孩眼睛沉靜而透徹,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直白和困頓。眼中一覽無餘,清醒又坦蕩。
她無論做什麼事,都很自己。
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僞裝。路季予突然想到一句話,絕對的坦誠就是世上最無堅不摧的存在。
他眼神冷淡地掃了她一眼,拿起手機,又開始回微信。
路季予剛剛其實不是讓姜莞拍門聲吵醒的,他跟周子放分開後回來簡單洗漱了下倒頭就睡着了,後來是床頭櫃上的手機震個不停,才把他鬧醒的。打電話的是他在德文中學的同學,叫高卓。成績在德文算是排得上名的,穩定在前三,他心理預期目标是某所985。但事實是,德文中學上一次出個985的考生還都已經是上次了。
自從他認識了路季予後特别興奮,天天逮着路季予跟他講題,偶爾講題累了,還要被迫跟他談心,談宇宙奧秘,盤古開天辟地,甚至還有人類大和諧。總之,真是談個女朋友都沒這麼盡心盡力。但是高卓身上那種拼命追求永不言棄的的氣态的确是抓到了路季予心裡的某個點,高卓很像他的初中班主任。
兩個人都帶着點無畏無懼的朝氣和一往直前的英雄主義。
路季予回完高卓的信息,故意又磨蹭了會兒才不緊不慢地擡起頭。姜莞始終等在一旁,沒有半點不耐煩。他微微撇開頭,下意識地不去看她的眼睛。
“百度。”他莫名有點燥,一開口聲音都緊了。
“24小時開鎖電話。”
“我隻是個晚上八點在還在體育館閑逛的高三生,我不會開鎖。”
“我不是這個意思。”
姜莞手搭在門把手上,眼中平靜,語氣誠懇:“那個,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我手機也鎖在卧室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