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洗完手從衛生間出來,路季予正靠在走廊牆上垂着頭頭單手發信息,另一手上拎着的是她沒喝完的奶茶還有包。廊燈烘得他整個人身影清俊又利落,他靜靜地立在某處的時候,他身上的疏離感總是濃得撥不開。姜莞剛走了兩步,他就好像是有感應似的,擡頭潦草地掃了她一眼,把手機收回口袋:“走了嗎?”他把奶茶遞給姜莞,然後拎着她的黑色書包走在前頭。
“你不上去跟你朋友吃飯?”姜莞晃了晃手裡的奶茶,慢了他半個身位。
路季予伸手替她頂開走廊的阻隔門,眉眼低垂地看着她,姜莞正低頭想着晚上跟李晚吃飯的事,不然那事後她隻要一擡頭,就一定能察覺路季予看他的眼神跟平時不太一樣,多了幾分欲說還休:“他們還有事,先送你下去,再回來正好。”
路季予想你最好别問我是什麼事。不然禮尚往來,我就要問你為什麼突發奇想要假扮我女朋友了。
可惜姜莞真的也不太好奇這事,問了一半就沒下文了。時間剛過六點,正好是晚飯飯點,室外天光依舊大好。路季予點了一杯咖啡,姜莞拒絕了他的咖啡還是喝那杯周子放他們給她的奶茶。兩人坐在商場一樓星巴克的室外露天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南遠五月的天氣一天一個樣,四季都能湊合在二十四小時裡直接過完。昨天還是大雨傾盆十幾度的天氣,今天直接就飙到了三十多度的高溫,熱得狗都趴在商場門口喘不上氣了。所以五月也是個亂穿衣的季節,羽絨馬甲的有,露背長裙的也有。反正附近這一帶十步就一個商場,也的确是給了這幫人任性的資本。
夜晚的風吹在身上都是黏黏糊糊的,像是帶着去年夏天那場未盡的晚風裡殘留的過期情緒。路季予不禁恍惚去年這個時候他正在幹嗎,被大雨淋濕過後的青草地在遙遠的午熠熠生光,打球刷題都是每天的必修課,偶爾跟老師同學插科打诨,睡眼惺忪間偶爾從空無一人的教室醒來,初夏的風從遠處的空曠工地徐徐吹來,揚起教室後窗那灰藍的窗簾,悠悠又跌進下一個盛夏。
日子周而複始。然後就是保送的結果出來。
他沒有預想中的興奮。一切都按着他預想中的軌道在緩緩前行。隻是偶爾停下來的時候,心裡免不得也會覺得有幾分空蕩。
他有那麼多的快樂和驕傲,但有時候轉頭想要分享,話到了嘴邊卻還是又換成了一貫的嚣張混賬樣。
路季予坐直了身體掀開咖啡杯蓋子,撒了兩包黃糖,又拿攪拌棒随意攪了兩下後,再用紙巾把用過的攪拌棒包好,放在一邊等着過會去扔。
姜莞難得看到他身姿端正的模樣,後頸向下沿着脊椎骨的那一整條線因為發力而崩得筆直,讓她想到冬天的香杉樹林,熬過積重難返的大雪深夜,等到第一縷燦爛驕陽從山川之後的平地緩緩燃起時,一夜的雪霜如同最好的功勳,一排排挺拔沖天的香杉樹沐浴在燦爛金陽中,如一場燎原大火,燃燒着茫茫冰雪也無法阻擋的銳意逼人。
“現在不偷拍改明目張膽地看了?”路季予捏着手裡讓紙巾包着的攪拌棒,不正經地點了兩下玻璃桌面。眼神是沒給姜莞一個。
“加微信五千,那看一眼多少錢?”姜莞順着他的話題聊西去。
路季予要笑不笑地整個人敞在椅子裡,一隻腳豎起壓在一條椅腿上,剩下另一條腿懶懶散散地伸在桌下:“真打算給?”冷白的手指勾在紙杯上,漫無目的地敲了敲,說完最後一個字,他才慢悠悠地撩起眼皮看着姜莞,清亮的瞳仁裡寫滿了一望無際的情緒。
姜莞才不上他的當:“你們語文老師沒說過嗎?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都是免費的。”
“朋友,你的格局應該要打開。”
“還有,剛周子放說的原來是真的?加你一個微信要五千?那你最後加了幾個人的微信?”
路季予試着喝了口涼了好一會兒的咖啡,還是比想象中的燙。周子放說得沒錯,他就是貓舌頭,吃不了一點帶燙的東西。他稍許皺了皺眉,又把杯子放下。然後又特别無語地看姜莞:“你還真覺得我是為了賺錢?”
“所以你隻是為了拒絕她們?不過如果真有人願意出這五千,那你加不加她微信?”姜莞剛一直好奇的就是這個。
“不加。”路季予考慮都不帶的,回答幹脆果斷。他就是個邊界感很強的人,不喜歡有不熟的人能随時随地通過微信找到他。以前他還住在路臨家的時候,跟别人留聯系方式留的都是家裡的座機。
路季予對自己撈不撈男的名聲一點兒沒所謂,她們最好是真的這樣覺得。那她們也不會有什麼損失。不過如果對方死纏不放的話,他也就沒什麼好客氣的,本來他就是夾槍帶棒滿級學者,随便來兩句對方就受不了了。
但是現在碰上了姜莞,他總算是吃到了一點“棋逢對手”的苦頭。
姜莞看着路季予忽然點了點頭,漂亮瓷白的臉上挂上一幅“我懂,我都懂的”的感同深受般的同情。
你懂什麼啊,就你最懂。
路季予無奈地又端起咖啡喝了兩口。姜莞在嘉元的受歡迎程度,他沒認識她之前,就聽他那個朋友說過幾句。入學的時候僅憑臉炸了一波,後來成績排名一出來,那給姜莞送情書的場面簡直就是群雄逐鹿。大家身在這個圈子也都明白,像嘉元和實驗一中這兩所最頂尖的高中裡關着的都是全市最好的學霸,學霸也是人,也想談情說愛。
周子放前幾天還跟他說找人幫他去打聽打聽姜莞的事,但是路季予覺得沒有必要。他遵從自己的第一感受,他喜歡一個人一定喜歡自己跟她在一起時候的感受,至于傳言中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必要。
“收收你的表情吧。”路季予抽過杯子底下的紙巾遞給姜莞,揶揄地看她:“奶茶都濺出來了,臉上都是。”
“真的?”姜莞不疑有他拿過紙巾在臉上抹了兩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耍了。
姜莞難得瞪着眼睛露出這樣一臉懵的樣子。路季予沒忍住就偏過頭,嘴角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微微勾起。夕陽散在他的黑發上,躍起無數閃耀的光點。
路季予又扭過頭看她,脖子上的青筋如蓬勃的山脈蜿蜒在他冷白的的皮膚下,他好看的眉眼擰起一個分外張揚的弧度,眼底還殘留着方才的幾分來不及彌散的得意勁。
少年的眉眼可關風月,也足吞山河。
姜莞拿手裡剛擦了個寂寞的紙巾揉成紙團放在桌上。莫名陳烏林那張過于闆正又冷淡的臉在她的眼前一晃而過。明明他跟眼前人都是一樣的年紀,可是姜莞卻從來沒在陳烏林臉上見過這樣不拘一格的灑脫勁。他就像是一座終年覆雪的深山,總是給人一種積重難返的感覺。
“你怎麼突然又回來?”路季予拎起那紙團在手裡掂了掂後,又一個反手抄回兜裡,随口問了一句。
姜莞回過神:“我媽過生日,我過來定個蛋糕。搜了半天。隻有金融大廈有家蛋糕店有現貨,還能快遞送貨上門。”
一提路季予想起來了,剛剛那家“王的公主”的奶茶店正對面的确就是一家蛋糕店。
“我訂完蛋糕,打算買杯奶茶,沒想到就遇上你的修羅場。”姜莞聳聳肩,明亮的眼底沒看出别的什麼情緒。
“那還真是夠巧的。”路季予正低頭在看班主任給他發的好幾個視頻,他把音量調到适中,随手點開其中幾個簡單看了兩眼。然後又把手機塞回兜裡。等他一擡頭,某人目光正不加掩飾地盯着她。
又是這種壓迫人心的凝視。
“有事?”他虛咳了一聲,下意識地把伸出的腿收回,端正了幾分自己的坐姿。
姜莞也是剛看到路季予在點視頻看才想起來這事的。前幾天洛老師在微信上跟她聊天的時候問了她一句有沒有時間做一個畢業電子相冊,想着到時候高考前拿出來給同學看,也算是給他們加油鼓勁了。姜莞在班級裡的時候就是文藝委員,往年學校裡的各種大小文藝活動都是她負責出面,對于洛老師的請求她也滿口答應下來了。
但是答應歸答應。
到底要怎麼做又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她在網上搜過很多類似的視頻,發現無論主題和内容是否有區别,但殊途同歸的一個點就是視頻看起來都很“燃”。熱淚盈眶,激動人心,背水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