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看清發生什麼之後,門邊輯定司的護衛們都眸光一縮。
隻見那三寸長針,釘入了男子左眼,十分精準的入肉幾分,既不傷人性命,又将左眼廢了。
“你......”掌櫃的話音卡在口中,低眼看向在地上打滾的兒子,看不清神色,頹然的坐在一側。
顔書臉色淡然,要不是看在這老人家的面上,他可不是廢一隻眼這麼簡單。
... ...
“曲顔書,公子喚你。”
身後的望追突然出聲。
顔書回頭,隻見方才還在門口的人早已散了大半,隻剩下望追抱劍冷冷的望着她。
顔書拿起桌上的九節鞭,挎在了腰間,不緊不慢的跟上。
上等的廂房在三樓,上了台階,見左右無人,望追掃了眼冷臉的顔書,出聲道:
“輯定司此行要低調辦案,你太過招搖,即便是私人恩怨,也要私下神不知鬼不覺的解決,不可人前惹人注意,知道嗎?”
顔書翻了個白眼:“我長的很像那王八嗎?”
“什麼?”
“我可不是王八,什麼都能忍。”
“... ...”望追一噎,“既然入了朝廷的輯定司,就把你這一身的江湖氣給我收一收!”
顔書頭扭向一邊,不啃聲。
眨眼間到了三樓,拐角那處站了兩位侍衛,見到望追帶着顔書上來,紛紛打招呼,“望大人。”
随後侍衛目光放在落後兩步的顔書身上,看清她的臉後微微怔愣。
望追皺眉,打斷幾人的視線:“兩位公子都在屋中歇息?”
“是。”
顔書垂着的眸光亮了一瞬,她擡眼看向望追:“崔公子也在?”
冷眼掃向她,望追沒說話,提步往前走,隻留下一句:“跟上。”
顔書撇撇嘴,有些不滿卻也隻好快步跟上。
三樓是芙蓉酒樓的上等房,光線開闊,沒有二樓那濕冷憋悶的氣味。
除了顔書,幾乎所有輯定司的成員都住在三樓,此時各間廂房的雕花門都敞開着。
不過越往裡走,侍衛的說話聲小,廊外的雨水濺過圍欄,外廊濕漉漉的,腳印和着腳印,算不上整潔。
“吱呀——”身側的門突然被打開。
“向護衛。”望追腳步頓住,停着打招呼。
向白看了眼望追,目光放在了顔書身上打量了片刻,神色淡淡道:“崔公子讓我來瞧瞧,方才二樓怎麼吵鬧了?”
崔公子?顔書精神突然抖擻,她看向門口站着的向白,一身黑色勁裝,面容剛硬,顯得格外冷漠不親人。
這就是崔公子的侍從?
顔書的目光不自覺的放在了向白身後的屋中,可惜向白身材孔武有力,将半開的門口擋了大半,什麼也瞧不見。
向白正了正身子,将半開的門口全然堵住,看向顔書的眼神有些不滿。
“這就是給少司大人準備的護衛?望大人辦事倒是有些敷衍了。”
他的語氣有些居高而傲的輕蔑。
一是因為顔書方才那冒犯的眼神;二是因為她是個繡花枕頭一樣的小姑娘。
望追臉上的笑意微收。
“她自然是護衛。”
公子手下的人懷疑他就罷了,崔公子的手下有什麼資格質疑他選人辦事。
望追的神色冷了許多,他掃了眼身後神色奇怪的顔書,“還不快跟上。”
先前來時,顔書也了解了她要保護的這位公子的身份——
名喚衛禺,沒有江湖名聲,沒有絲毫武功,不知才能學識如何,直接被當今天子委任為新立的輯定司掌權人。
就連出身名門世家、被稱為“無月公子”的崔公子都隻做了副司,給這姓衛的病秧子打下手。
“到了。”望追的話打斷了顔書的思緒。
他立在門側,原本抱劍不羁的姿勢換成了一手握劍,一手叩門的恭敬姿勢,語氣沉穩道:“公子,人帶過來了。”
裡面似是安靜了一瞬。
随後,一聲溫沉又如叩玉澈明的聲音傳來:“進來。”
望追推門,将顔書帶了進去。
顔書掃了一圈屋中,上房的陳設多了許多,除了正中的梨木四角方桌,臨窗邊還有茶席矮腳桌,方才有一面之緣的衛公子又換了身雲山藍竹葉暗紋緞袍,正和那白臉小和尚相對坐在茶席兩側。
她的目光沒錯過那握着長刀、立在衛禺身後的男子。
她沒見過這人,這男子應該也是位近侍,穿着和望追一樣的服制,眉眼算得上英俊。在攬玉山莊,顔書形形色色的人見多了,卻還是被他的一臉煞氣怔住。
“你叫什麼名字?”衛禺修長的指間輕叩桌面。
這溫潤的聲音再次開口,顔書愣了一瞬,老實道:“曲顔書。”
姓顔的人不多,大都與攬玉山莊有關,是以,顔書自覺在名字前加了娘親曲南缃的姓,化名曲顔書。
這氣度矜貴的衛禺沒再開口,他對面的素空眉眼微凝,“公子,此行兇險,又都是男子,帶着位姑娘,怕是......”
他語氣裡有委婉的勸導之意。
顔書心裡一緊,果然是個臭和尚。
察覺到對面幾人的視線打量了過來,顔書佯裝鎮定道:
“公子,我已經在瑾都簽了公文,雖然我是女子,但家世清白,武功也不差,不然,望大人也不會在一衆男子中選了我這個女子,不是嗎?”
被點名的望追不得不出聲道:“這确實是朝廷那邊的決定,屬下也覺着尚可,便帶了她過來。”
望追開口之後,沒人再說話,霎時屋中靜了下來,隻剩下外面催人的雨幕聲。
衛禺把玩着折扇,看向一臉緊張的顔書,溫潤平和的目光後是無人察覺的幽涼。他淡淡一笑,給顔書些希望:
“朝廷的決定,不是我的決定。”
望追神色瞬間緊繃,認錯道:“屬下知錯。”
“留不留得下,要看本事。”
什麼意思?顔書神色微訝,顯然沒聽懂。
衛禺卻突然沉聲:“槐鄰。”
在顔書尚在愣神的瞬間,衛禺身後的男子身形如鬼魅一般向顔書的臉上襲來!
她冷眸一緊,反應極快的躲開!
就在她移步躲讓開的同時,她方才站立的身後,那梨木方桌木屑四飛,塌陷了下去!
衛禺将她的上反應看在眼裡,呵,反應倒是挺快。
顔書神色冷了下來,“什麼意思?”
可惜屋中的衛禺好整以暇,素空事不關己,槐鄰一臉殺氣的攻了過來,隻有望追好心解釋:“考驗。”
她瞬間明白過來,冷意散去,眉眼開心起來,輕笑一聲:“要比試啊,早說不就好了?”
顔書右手正要抽劍,卻又想起什麼,将劍抛給一側的望追拿着,抽出腰間的九節鐵鞭。
... ...
一屋之隔,向白在廊外接過小厮端來的茶水,将人打發走後,轉身進了屋。
“公子,茶水來了。”
站在博古架前的青年男子回頭看了眼,手上擦劍的動作沒停,“方才二樓怎麼了?”
向白翻了個白眼,
“還能是什麼,聽守樓的侍衛說,那新來的妮子挖了人掌櫃兒子的眼珠子。”
崔策問指間一頓,顯然也愣住了。
“是個姑娘?”
“可不是,模樣倒是俊俏,就是下手挺黑,真不知道那望追怎麼想的。對了,公子和衛禺一起回來,這人如何?”
崔策問淡淡道:“比我矜貴。”
言簡意赅。
這話當然不是說他的身份,而是吃穿用度實在難伺候。
向白冷哼兩聲:“咱們博林崔氏可是大瑾第一世家,公子這出身都還任勞任怨一路駕馬趕路,就他挑剔,馬車簡陋些都不坐。倒是他身邊的槐鄰......”
“碰——”一聲破窗的巨響打破了說話的二人!
向白忙開窗往外望去——
烏雲雨幕中,檐角瓦楞濕滑,如今卻相對而立着二人。
一人黑衣勁裝,神色森冷。
一人深綠墨色緞衣,濕濕的長發粘在後背,在雨簾如注之下,相貌依舊分外俏麗明豔。
“這就是你說的女護衛。”崔策問走到向白身後,出聲問道。
“可不就是她。”
他們話音才落,隻見樓檐上立着的二人瞬間動了起來!
少女腳尖輕盈一點,随雨幕翻襲而上,她手上的鐵鞭出自攬玉山莊最好的兵器師,看似是九節軟鞭,實際是一等一的鐵兵暗器,九節鞭骨,節節倒鈎帶微刃,殺人無形。
槐鄰側身躲避,耳側的鐵鞭破風而過,渾然帶着肅殺之氣,槐鄰向來淡定的神色微愕。
不知是因為顔書這如鸾翔鳳翥一般的鞭法、還是她那瞬移入化的輕功。
斂去眼底的輕視,槐鄰長刀出鞘,嚴聲道:“曲姑娘,承讓了。”
顔書挑挑眉,手中的鐵鞭一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