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王婆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陰着臉皮笑肉不笑的跟了一句,目光輕慢的掃了姜回一眼,半晌,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嘲弄的嗤笑。
“少廢話!”王婆揮舞手掌,又長又軟的柳條絲毫不留情面的往六兒身上抽去。
這裡雖屬皇莊,卻地處偏遠,位于北朝千裡之外,俗話說得好,山高皇帝遠,王婆的兒子是這莊子的大管事,她丈夫管着一莊的采買,她的身份自然水漲船高,成了這莊子說一不二的人物。
人既然到了高處,就怎麼也不能容忍再對舊人。
尤其,還是你曾經對她卑躬屈膝過的。
因為她随便輕飄飄的一個眼神,都能輕易戳中你的痛腳。
初時不過是在米裡摻了些土,再後來便把上等的雪尖白換成糊嘴的碎末,一次次試探卻沒有任何懲戒,自然會更加變本加厲。
尤其,在欺負姜回時,她竟然能獲得一種詭異的快感。
新鮮柳條尚帶着初生的翠綠,沿着柔嫩的脈絡綻出三兩個苞芽,明明是惬意的風景,此刻卻變作耀武揚威的武器,随着破風聲,六兒的背脊頓時生出火辣辣的疼痛,一道紅檩子赫然昭目。
姜回手指微動,咬枇杷的動作慢了一拍,卻沒有開口。
六兒也沒有站着讓她打的道理,跳腳讓王婆子打了幾下,便一溜煙沒了人影。王婆子氣勉強順了順,楊婆子适時開口:“六兒這死丫頭是個驢脾氣,現今卻學會躲了,也不知是從哪學來的。”
楊婆子狀似不經意的看了姜回一眼。
“她?說不準這就是啞巴,還能教這些?”王婆子不屑道,随手把柳枝扔在院中,從她來就沒聽見她開口說過話,說不準天家就是怕有個啞巴公主給皇家蒙羞才将她遠遠的逐到這裡,至于那個理由說不準就是個托詞。
瞧着她這副軟弱性子,說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至流放王婆子是不信的。
“得了,訓也訓了,大貴快回來了,我得提前盯着李廚子準備些可口的。”王婆子說着,雙手拍了拍衣裳,風風火火的朝着竈房去。
王婆子的兒子名叫王貴,小名便叫“大貴”,大富大貴的大貴,楊婆子當初心裡不屑,世代為奴的命哪來的什麼鴻圖運,還叫大貴?平白讓人笑話。
誰知,她兒子倒真應了那名。得了不知哪路貴人看重,竟被提拔做了管事。
連帶着王婆子一家泥腳起雲,了不得了。
楊婆子心中暗嫉,眼神看向姜回,劃過一抹可惜,今日倒叫這小賤人逃脫了,真是便宜了她!
不過,惦記着王婆子給她兒子做菜剩下給她的油水,也很快追上去。
一場風波,似乎就這麼塵埃落定了。
日頭偏西,莊戶升起袅袅炊煙,在外面玩耍的稚童嬉鬧揮手歸家,麥垛裡探出腦袋,六兒頭上沾滿麥稭,瞧着時候差不多,爬起來也朝着水雲莊走去。
前院裡寂靜無聲,隻有門口兩盞紅燈籠散發着盈盈光影。往前去,登時入眼便是姜回的卧房,裡面并未點燭,暗的瞧不見一絲昏黃溫馨。
六兒也不奇怪,上前去敲了敲門,輕聲問:“公主,您就寝了嗎?需不需要我進去服侍或者,要不要喝水?”
“若是要,便敲床頭三下,不要,便不做聲。”
屋内沒有動靜。
六兒也沒過多停留,轉身去了一側耳房,至于晚膳之所以不提,是因為沒有她們的份,王婆子兒子從外歸來用的膳都是上好的食材,是以有剩也被旁人瓜分了去,隻怕鍋底比田婆子家養的二狗子的盆都幹淨。
所以,她也不做無用功了!還不如去夢裡吃一頓大餐。
嗯,比大貴管家的飯菜還要好!
姜回赤腳站在地上,直到徹底聽不到腳步聲,才直起身,借着月光看去,女子臉上布滿細細密密的汗珠,濕漉漉的中衣緊緊貼在背脊,整個人如同水撈起來一般。
可,她的眼神,卻……
陰冷瘆人。
但即便如此,女子臉上卻呈現一種極緻的,驚人的駭麗,讓人竟乎無法呼吸。姜回的目光一寸寸看過房間的每一處,雕花的凳幾,長長的羅帳,細長白瓷瓶,與當初給她畫地為牢的永州偏遠小院截然不同,卻一樣的讓人,厭憎至極。
縱不知現下是何種境況,但她既然活着,就絕不會在輕信他人,哪怕是那個看起來一心維護她的六兒,更不要,躺在那張床榻,苟延殘喘!
久病之人走起路來是不易的,雙腿好似退化,綿軟無力。可在這樣的月光下,卻有一名女子周而複始仿佛不知疲憊一般,艱澀擡腿,邁步,來來回回,不肯停止。
直到天空露出一絲魚肚白,雞鳴狗吠間斷響起才失力的仰倒在床榻。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