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之說太過神秘,未免失了真實,綏喜是不信的,卻不妨礙此刻她同樣一臉崇敬的拱手,掌櫃見這丫頭頗為伶俐,不由得心生幾分親近。
“我看你頗有慧根,又樂行善舉。”掌櫃深沉的拍了拍她的肩,言辭鄭重的讓綏喜以為他要勸她棄了俗世當姑子,卻也忍着讓他繼續感歎。
“比類而見,你祖先也定德厚流光,如日月皎然,有如此祖先護佑,想必你将來必有貴人提攜,富貴無憂。”
綏喜隻覺得耐心将要告罄,面上隻謙虛笑着,瞥了一眼添茶的夥計,道:“謝掌櫃的誇獎,不過不知道方才見到的夥計用沒用過早膳,若沒用過……”
掌櫃看了一眼做活的小二,明悟的哦一聲,覺得綏喜真真是善良,還擔心小二餓着做活未免可憐,便道:“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他和後廚那些夥計早早便用過。”
綏喜忍住喜色,接話道:“如此說來,做活掌櫃的會提供飯菜?”
掌櫃自然點頭,一點沒察覺綏喜有别的心思,旁邊喝茶的客人終于忍不住提醒道:“掌櫃的,這位姑娘也幫了忙的。你不請她用早膳嗎?”
掌櫃這才恍然,指着綏喜道:“你這丫頭和我拐這麼多彎,合着原是為了這個!”
虧他還真信了!
“一餐飯而已,允你允你。”
綏喜笑津津的福禮,飛快道:“聽說盛京來的方師傅做的一手山洞梅花包一絕,便就這個,送到天字二号房,多謝掌櫃。”不等掌櫃說完,綏喜已然跑遠,隻有聲音遙遙傳過來。
掌櫃氣極反笑,“這丫頭。”
“倒是機靈。”
“掌櫃,結賬。”有人喊了一聲,掌櫃停下思緒,把算盤撥回原位,開始算賬,也不忘和小二吩咐了聲。
綏喜剛上二樓便看見好整以暇倚在那的明昭,似乎聽到動靜,淺淡含笑的眼神落過來。
少年身後垂下一長幅楓溪垂釣圖,假山翠疊,紅樹爛漫,少年好似從春薄綠意中走出的白袍佳公子,衣角勾勒出精緻的錦雲圖案,嘴唇紅潤翩然,一舉一動數不盡的意氣風流。
綏喜被迷了眼,久久愣在那不動,明昭雖在盛京亦得不少女子仰慕垂青,可礙于身份從沒被人如此盯着,可綏喜眼神單純,又不好直接指責,看得明昭極為不自在想離開時,突然冒出一句:“公子你這衣袍得要不少紋銀吧?”
雖是疑問,卻是肯定。綏喜看不出是用的什麼布料,卻能看見布料的纖細柔軟,和公主當時讓她當的被衾一樣的華貴,當時她當了她們的全部家當總共十六兩,她小心翼翼的揣着在蜜餞鋪子門口硬生生睡了一晚,生怕被人奪去,如今卻被人穿在身上,沾上泥濘也不覺可惜。
“隻是看着好而已,實際上同你身上的并無區别。”明昭朗朗一笑,嗓音清潤。
“燕公子。”
走廊中忽然出現一道女音,聲音若山澗清泉,清冷韻緻,明昭回頭望去,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角水藍深色羅裙,裙裾若湖水微痕淺淺漾開,旖旎動人。
女子額前三股辮把碎發攏起,露出精緻飽滿的額頭,鬓發斜插海棠金钗,雖臉色微白,亦不減容色,明眸皓睐,腰若約素,行走間端莊容定,氣度渾然天成。
“一晚不見,姜小姐堪稱脫胎換骨。”明昭打趣道。
“小姐。”綏喜驚喜的道,眼中掠過驚豔,而後深深覺得這樣的衣服才能配的上公主。
“這要多謝燕公子。”
姜回站在廂房一側,回頭看人時漂亮的眼尾微微上挑,無聲帶出幾分冷淡。
“綏喜,給燕公子和他的随從點兩份早膳。”姜回微微加重話音,明昭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陳丁。
這人并不瘦弱,卻存在感很低,面相普通,扔在人群裡也很難被發現,可對上他的眼睛卻能感覺到一股兇猛的殺氣,倒是很像權貴人家培養的影衛。
一夜時間?姜回是在哪發現這麼一個人的?
明昭雖疑惑,卻也并沒有問出聲,而是“配合”的道:“交代你的事情辦完了嗎?”
陳丁隐晦的看了一眼姜回,在看到她不含一絲情緒的眼眸時,背脊一冷,恭敬的答話:“回禀公子,已妥善解決。”
明昭“嗯”一聲,轉身推開旁邊的門扉,在外人看去,就像有什麼私密單獨談話,姜回轉身進屋,綏喜眼尖的看到轉角處端着包子的小二,接過去又說了給同行的男客備些簡單的飯菜,才又上樓關上了門。
“公主,方才奴婢給留客來夥計幫忙換來了這山洞梅花包,聽說味道極好,公主嘗嘗?”綏喜把漆盤放在桌上,端出盛放着五個玲珑飽滿梅花包的青瓷長盤并竹筷放在姜回面前。
複又添了些熱水,将帕子投洗後遞在姜回面前。
姜回接過簡單擦了手,拿起竹筷夾起一個,放在唇邊輕輕咬了一口,鮮嫩的汁水伴着濃郁醇正的口感爆發在味蕾,的确不錯。
姜回吃了兩個,便停下來,吩咐道:“去和小二再要一份碗筷。”
姜回推了推瓷盤,起身道:“這些歸你。”
綏喜慌忙擺擺手,“不,奴婢不敢。”
在姜回冷淡的眼神中,聲音越來越低道:“我不餓的。”
“還要我說第二次?”
姜回冷冷道,綏喜霎時想到之前姜回不要她時也說了類似的話,頓時眼裡彌漫上霧氣,卻又不敢再拒絕,也沒去要竹筷,就這手囫囵的往嘴裡塞,邊塞邊偷偷觑着姜回的神色,見她不在往這看,動作才慢下來,眼神卻越發晶亮。
“公主,陳丁真的會心甘情願幫到我們嗎?萬一他中途洩露……”綏喜覺得,這個人并不好掌控。
危險性太大。
“心甘情願?”姜回站在房門口,微一側頭。
她黑白分明的雙眸在半開芙蓉花窗照進來的目光中,呈現出一種璀璨的透亮,像是泛着寒氣的冬湖冰面,清澈卻有一股暖陽也無法消融的冰冷,當這一抹光停在她勾着笑意的唇瓣,近乎割裂般的矛盾融出極緻的明媚和森冷。
就像綏喜說出的話荒誕匪夷,或是這世道本就沉疴桎梏,才能令她在眼下被假設在這依靠他人忠心而生存的困境中,露出冰錐般的冷意。
“這重要嗎?”
她要的可從來不是陳丁乖乖聽話,而是讓他如同一枚死棋、好好的完成落子那一刻。
若不然。
“就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