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定都洛陽的拖把宏此刻正立于北芒之巅。
晉都洛陽自永嘉之亂以後,久遭戰火焚劫,巍峨宮阙早已化為瓦礫。
頗有感慨,因而詠一首黍離: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注1)
雖屢屢來此,此刻心境卻大不同。
萬裡關山第一步,總是艱難。
逐鹿之願,何時休矣?
大概直到他南下,打進健康城的那一天,才可休矣。
決議定都後,他派安定王,任城王先回平城傳達遷都召令。
拓跋宏視這位同歲的阿叔為汲黯,所以将這一艱巨的任務托付于他。
拿出決議那日朝堂上蔔出的革卦來對他說:“當日論《革》,而今真所謂革也。”
又秘令拓跋澄诏留台的拓跋羽兼太尉,先将遷都一事告于廟社。
此乃重中之重。
告于廟,意味着代京“百司”認可遷都之舉。(注2)
同時又遣鎮南将軍于烈同回平城将留台庶政,一以相委
他的安排甚為周詳,觀之絕非一日之功。
李沖有所察覺,又有些隐憂,試探的說:“陛下不會不回去了罷。”
元宏笑他迂。
他如何能不回?
若不回,那些舊派會乖乖聽話麼?此刻卻隻說:“要巡察四方,先去邺城,但不會就此不回北方了。”
李沖這才安心。
十月初一,拓跋宏前往金墉城舊址。
召穆亮與李沖和将作大匠董爵營建洛陽。
他此刻仍居北芒山下,馮氏的舊邸之中。
大池中水車木鴨具煥然一新,拓跋宏看着這些水池湖泛戲舟楫之具,又想到一個人。
便使人告知李沖,令他召将作大匠,曾為副使前往南朝觀察建築形制的蔣少遊乘傳詣洛,量準魏晉基趾,為新建洛陽宮做準備。
小院已然布置妥當,燭山燈枝一應俱全。被衾帳蔓上都是韶華喜愛的芙蓉花。
韶華在一個傍晚終至洛陽,拓跋宏先将人擁入懷中,慰她一路辛勞。
室中滿是暖意,燭火将韶華的小臉照的甚亮。
拓跋宏捧着她的臉,左看右看。膚色白皙,酥潤如玉,一時竟有恍惚之感。
怎不見歲月催人老呢?
韶華自也要看他,他卻回避,“吾已老,經不住細瞧了。”
逗的韶華發笑。
韶華剛飲了蜜水,此刻唇上仍粘了蜜。
拓跋宏順勢貼近她,“欲采撷蜂蜜何如?”說着,淺啄她的唇畔。
韶華倚在他懷中,卻道:“可另有采撷?”
她如此問,顯然已經知曉。
拓跋宏一頓,竟頗有些羞赧。又有絲絲欣喜,韶華妒矣。
三娘處事甚為周密,她若決心打壓一個人必然給予全方位的打擊。
除了藥,當然還有後手。
三娘自然不認為光用手段可以獲得愛,當然還是要花些功夫在男人身上。
早在太和十六年,至尊便為諸弟聘大族之女為妻室,原妻室可貶為媵妾,自己亦接納諸世家貴女。(注3)
三娘最看重的是其中一位荥陽鄭氏女。貌美年幼,舉手投足之間頗有二姊之風,有心指點。
彼時馮熙觀其形,頗有勸慰之意:“若鄭氏将來…”
他看了看女兒的臉,不好繼續下去。
他是怕三娘玩火自焚,将來恐叫這鄭氏比下去,該如何是好。
馮誕先前亦皺眉,認為此法不妥,唯聽到此句時,方才回應其父“不會。”
又不欲将北芒舊宅之事告知二人,便閉口不再解釋。
馮熙但見他言辭笃笃,倒也不好再說什麼。
如此,待到孝期已滿,長秋已立。
三娘便立刻遵奉典禮,與夫人、嫔以下接禦,皆以次進。(注4)
又擇機将鄭娘子梳妝打扮一番,遣王遇打點好宮内關系。
便乘拓跋宏服食丸散調理之際,将人推至室内囑她好好侍奉。(注5)
但凡服散之人,必須薄衣,服熱酒以宣其熱。(注6)
恍惚時亦會如夢似幻,燥熱異常,醒時方才恢複正常。
鄭氏年歲尚幼,但身體健壯,得一弱息便結珠胎。
三娘并不宣揚,待三月後胎氣穩妥,又暗囑太後舊臣王顯扶了脈象,确認為子後方拔擢其升充華位份。
特遣人上山告知,名為報喜。
韶華正在毒發,又被灌下湯藥,正嘔的昏天黑地。
驟一聽聞,又連連嘔血,阿嶽無心思量其他,隻扶住她的背,鼓勵她:“吐幹淨了就好了。”
阿吉畢竟掌令女史出身,此時隻能端起架子,照宮中舊例封了喜金,将人送走。
回來後憤懑的直跺腳,“欺人太甚。”
韶華為妃時,對乃妹素有照顧。誰知調個個,便全然不一樣,“一母同胞,她何故如此狠毒。”
阿嶽冷聲冷調,“你還記得那一年,女君重擇婿時。我曾問你的話?”
那句“兄不為兄,妹不為妹。”言猶在耳。
阿吉倒不訝異,隻覺十分傷懷。
當即奔出去大哭一場,從此更體會到政争的無情和殘酷。
拓跋宏問心有愧,隻對她說:“以後不會再有了。”
韶華斂目:“我并非不肯容人。”
拓跋宏知她甚深,此時笑着去吻她的額,反過來說:“你肚量大,我知道。”
又移至唇,長吻方畢,隻聽韶華幽幽又問,“那鄭氏究竟有何妙處?”
拓跋宏:……
韶華當夜與拓跋宏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