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因這句話想到了元恪的生母高娘子。
聽說她們家原先為避難前往高句麗,五世而返大魏,投奔的是長居龍城的遠親高崇大人。
高崇大人家世顯赫。
外祖母是武威公主拓跋氏,外祖父是沮渠牧健,母親是武威公主沮渠氏。
而武威公主沮渠氏的繼父則是李蓋,也就是至尊的高外祖父。
高崇的姨母則是文成帝拓跋濬的沮渠夫人,也是齊郡王拓跋簡的母親。
拓跋簡娶妻常太後之兄常喜之女。
高崇還有一個同母異父弟,名喚司馬徽亮,此人從小便受馮太後喜愛。(注1)
這樣層層疊疊又彎彎繞繞的關系下,投奔高崇的美人高娘子進入了彼時和龍鎮将拓跋休的視線中。
拓跋休素為馮太後心腹,自然表啟一封,送于正為至尊選妃的馮太後手中。彼時太後正在北巡。至龍城親看,果見美人也。
遂決定帶回高娘子,另為高娘子的從妹指婚拓跋休的次子拓跋燮。
人人都喜歡聽這樣的美人傳奇,但是這段傳奇中卻沒有美人自己。
韶華曾問高娘子:“為何要從高句麗投奔來大魏呢?”
高氏一族的投奔,顯然不同于常氏一族。
常夫人一家眼見遠親常太後站穩了腳跟,便舉家前來投奔。
可高氏一族,已遠移五世。高崇家族于大魏立足已有近百年,何故此時才來投奔呢?
不知對方是否會接納自己,也就不知命運會去往何處。這分明是一場冒險之旅,但高氏一族還是上路了。
彼時高娘子正在做女紅,她将繡布從繡繃上取出。方才道:"樹挪死,人挪活。"
韶華方恍然,這大約也是一個民以食為天的故事。
因而又用這份憐憫之心去瞧元恪。
元恪自幼時起便不可避免的在阿兄元恂的陰影下生活。如今雖與元恂同歲,卻仍未被指婚,也無官爵。
韶華怕他心中不平,便道:"恪兒喜歡什麼樣的小娘子?吾可舉集會,邀各家貴女前來。"
元恪倒未曾想她竟會提這事兒。一時難免羞赧,略思量了一番,卻說:"男子當以求取功名為先。"
韶華了然,這是"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潛在含義,自然思量起該為元恪謀求什麼樣的職位較為妥當。
馮俊興今日進宮,給兩位阿姊送糕團,是阿娘常夫人的手藝。(注2)
三姊如今幽閉禁宮,二姊權勢日盛,但是做阿娘的心總是一樣的。
果不其然,二姊嘗了之後,便囑他帶話回去,叫阿娘放心。
有了這一句,他心裡總算松了一口氣。二姊既答應保住三姊的性命,阿娘的心意沒有白費。
此時他正替韶華拟宴席名單,乍一聽這句,不免提議:"不如先去禦史台看看,阿恪為人勤謹,正合适。"
他看了看韶華,下面的話他不好詳說,禦史台有李彪大人在。元恪在那處,自然頗受看顧。
因未受王爵,亦非世家子弟。以這樣的方式去走動結識,也是個好法子。
韶華問過元恪的意思,這方定下來。
馮俊興便自告奮勇要帶元恪過去。
他看着元恪長身玉立,面有華彩,倒也不免想起二姊無子,而除太子外,此子居長之事。
雖抱育養子以年歲小為好,但是有些話也不能這麼說。
此子雖居長,但其實并不受重視。下面小他好幾歲的弟弟們都将拟封為王。
而他如今已十四歲,卻仍是白身。
而在這樣的時候,他又總試圖與韶華阿姊拉近關系。
馮俊興思量:想必這位皇次子久不受寵,難免憋悶,心中也想謀一條出路。
不謀而合。
他這樣一想,便微微笑了起來,如果得這一外甥倒也很不錯。
轉眼又想起前時姐夫吩咐之事,忽覺得有些參破玄機之妙。
于是不免提前給元恪透些口風: "殿下在禦史台走動,多學習為主。眼下雖無王爵,将來或有更好的,且等着罷。"
轉頭又同他介紹,自己的官署就在禦史台對面。
将元恪送到後,馮俊興方悠悠然入官署。他遲到早退一事本不稀奇,衆人司空見慣。
可今日偏主事元志也在,馮俊興有外戚之勢,元志雖是旁系卻也為宗室,自不會慣着他。
很快便以恃勢恣撾所部裡正為名,将馮俊興羁押,上表将其處刑除官。(注3)
這一事落到元宏手裡,就變得十分棘手。
他在東堂召來元志,欲與其讨個情面。元志卻不肯,非要以馮俊興滋事一事處罰。
元宏面色一冷: "洛陽縣令似無職權羁押。"
元志一愣,不知怎的忽就想到了那強禦李彪來。
上一個質疑他洛陽令一職的人便是李彪。
皆因行路時與其相争。
兩人便具至禦前,面陳得失。
那李彪氣勢威武:"禦史中尉避承華車蓋,駐論道劍鼓,安有洛陽縣令與臣抗衡?"
元志素來清辯強幹又頗有文采,聞言便道:"神鄉縣主,普天之下誰不編戶?豈有俯同衆官,避中尉?"
至尊聽之,也隻撫掌一笑曰:"洛陽我之豐沛,自應分路揚镳。自今以後,可分路而行。”
及出,李彪這厮竟折尺量道,取其一半,看的他兀自氣了半晌。(注4)
可此番,他沒能延續前次的好運。
不知是因着至尊心情不好的緣故,亦或是馮俊興有個好阿姊的緣故,竟以他忤旨之罪,由洛陽令左遷為太尉主簿。
他因此郁悶,獨自往坊中飲酒。倒是遇上了皇弟鹹陽王元禧和廣陵王元羽聯袂而來,便與二人同飲,好好訴了一番苦。
鹹陽王元禧倒無甚反應,隻是廣陵王元羽乍一聽馮俊興其名,面上頗有些怪異。不多時,竟告辭先走了。(注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