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中,有被夷盡的前朝皇族,有死在戰場的将士,有曬得褪皮的民夫。
甚至還有謝沖。
謝況冷汗直流,想要趕緊逃離這般地獄景象,但他每使一份力,就有數倍的力将他往回來扯,堪稱舉步維艱。
兩方僵持不下,突然間,有一條白練垂在謝況面前,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有一隻手是自由的,于是伸手去抓那條潔白的布條卻——
抓空了。
那一瞬,所有拉扯着他的手的消失了,出于慣性,謝況面朝前方直直倒了下去。
恍惚間,他又一次嘗試着去抓那條白練,麻布從他的指尖掠過,如風一般飄走。
“等一下!”
謝況猛然坐起,守夜的内官連忙秉燭而至。
“陛下?”
謝況摸了摸額頭,發現滿是汗珠。
“哈……哈……”
謝況喘着粗氣,漸漸緩過神來。堂堂皇帝,竟然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
這内官并未察覺到危險的逼近,隻是擔憂地問道:“陛下可是有什麼不适?”
謝況雙目圓瞪,命令道:“把燈點着,然後出去。”
……
天邊翻起魚肚白,在禁中值夜班的醫官已經着手收拾起東西了。往常這個時間一般不會有工作找上門,他們隻要等白班的同僚們來了便可回家了。
然而今日不同,突然有慌慌張張的内官來傳,說是陛下有請。
醫官們心下一凜,這個時間點,陛下本人請他們去,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
僅有兩人留在了醫署,其餘數名醫官都在内官的指引下,前往皇帝的寝殿。
雖然謝況已經到了須發斑白的年紀,平日裡身體卻仍很康健,醫官們平日把脈後總要稱贊一番。他偶爾也會因着寒暑氣候感染些常見的小病,稍微施以藥石就能好轉,也不曾有過于兇狠的急症。
但這次卻很不同。
來的路上,内官和醫官們講了情況:半個時辰前皇帝突然驚醒,原以為隻是做了噩夢,可随後冷汗不止,幾度暈厥,口中還念着胡話。
好在剛才勉強又清醒了過來,才能叫醫官們望聞問切,診斷病症。
幸好他們到達寝殿的時候,謝況的狀态看上去并沒有惡化。
“這……”一位資曆略淺的醫官說道,“從脈象上看,陛下的身體不像有什麼大問題,隻需開幾味滋補的藥就好。”
另一人說:“但從症狀上看并非若此,下官的看法是……”
謝況這病确實古怪,醫官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談論着,莫衷一是。
唯獨有一位年齡比謝況還略大些的醫官,同幾名内官一起立在皇帝身旁。
他看了看謝況的臉色,輕聲說道:“陛下這是心病。”
這話沒傳到其餘醫官們的耳朵裡,但傳到了謝況本人與近身内官們的耳朵裡。
有人出聲提醒:“還請慎言。”
“無妨,說就是。”
謝況的聲音雖然有些虛弱,但卻仍有不容質疑的威嚴。
老醫官道:“陛下是不是覺得有氣郁結在心口出,偶爾悶得好像喘不過氣來,但過了片刻又覺得并沒有這樣的症狀,是自己多慮了?”
謝況微微颔首。
“雖說對症下藥,按照陛下表露的症狀醫治,也能有所緩解,隻是無法根治。”
“那朕該如之奈何?”
“陛下最好少操勞政務,以免損傷心神。”
謝況皺了皺眉:“聽起來容易,但這本是朕的職責。”
“陛下聖明,”醫官道,“但哪怕隻減少一點操勞的時間也是好的。松弛有度是最好,适當娛樂亦可頤神養性。”
謝況眯了眯眼,猶疑地看向這名醫館:“照你這麼說,所謂心病,是朕這皇帝當得太稱職了,才會有這樣的怪病?”
醫官略加斟酌,道:“心病還需心藥醫,事關龍體,下官不敢揣測。”
“罷了,”謝況揮了揮手,“你和他們一塊讨論去吧。”
醫官恭敬地行了禮,後退幾步,正打算轉身,謝況卻突然覺得他說得還算有幾分道理,又把手擡了起來。
“多給這人一些賞錢。”他對内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