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彌漫,花香缭繞,房間靜谧得沒有一點水聲。
柳姳音沉在浴桶裡,将自己整個身體埋入水中,溫熱的水包裹着她,水面平靜如鏡,而與之相反,她的思緒卻是前所未有的淩亂。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剛剛是怎麼下車、怎麼走回來的了,她隻記得自己失望地望着裴璟辭,裴璟辭卻隻是将簾子拉下,嗓音涼薄:“阿音,你不要胡思亂想了。”
胡思亂想?
确實是她亂想了,楚嫣與他早晚是一家人,她又是誰呢?她怎麼能要求他因為楚嫣之錯而懲罰他未來的夫人呢?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柳姳音覺得自己快要這樣沉靜地溺死,才猛然從水中驚醒,坐起時水花四濺,她光滑的脊背靠在浴桶内壁,大口大口地喘息。
清涼的風吹拂,令她有一絲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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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泯園出了一樁大事,說是泯園藏寶閣裡收藏價值連城的許多金銀玉器,一夜之間竟不翼而飛了,堂堂泯園竟然也找不到究竟是誰幹的。
不久後,那些丢失的寶貝又出現在黑市裡,被人換了一大筆錢。
萃辛抱着酒壇子,既興奮又擔憂:“阿音姐,你說成安王會不會知道被氣死啊?他會不會知道是我們幹的?”
柳姳音腳下生風,步子邁得沉穩而快,從容不迫道:“怕什麼,多少賊人盯着他那藏寶閣呢,查不到我們頭上的。”
自從知道是泯園的人埋伏明月閣,柳姳音就想給他們點教訓,領着萃辛從裴晗的藏寶閣裡“順”了點東西,賣到黑市上,把這筆錢一部分分給西郊的乞丐幫,一部分給了那些死去暗衛們的親人。雖然裴璟辭已經給了他們一大筆作為安撫,但柳姳音還是覺得應該從仇人那兒再撈一筆才好。
這些年明月閣的人愛戴她,大多是因為柳姳音對仇人痛下殺手,對親近之人寬厚相待。
她們來到一處山林裡,走到幾個錯落的墓前,這裡埋葬着的是那幾名暗衛。
柳姳音把從明月閣帶來的千裡釀依次倒在他們的石碑前,從前很少有機會能痛快地喝,如今也隻能以這種方式享用了。
兩個人肅穆與之拜别祭奠,忽而樹葉嘩嘩作響,一陣狂風乍起,呼嘯聲掠過這片土地,有些瘦弱的樹苗被吹得搖搖欲墜,似乎是她們有所感應。
柳姳音最後站立在鹿揚的墓前,他沒有屍身,隻有一個衣冠冢。她手指落在上面,輕輕擦去上面的塵土,眸底蓄滿了憂傷。
她喃喃道:“你是他們中年紀最小的,卻是最能幹的。真對不起你,說好了等不久就把你調回原職,如今卻食言了……”
萃辛走近她,一手搭在她的背上,輕輕歎氣。
按照柳姳音最初的設想,若她出事或她離開這個位子,以後明月閣内部事宜交給萃辛,而外面辛苦些的事情交給鹿揚,他們兩個強項互補,定能守好明月閣。隻是不曾想,先出事是他。
回去時,萃辛忽然問:“阿音姐,你真的相信楚小姐那樣的說辭?我怎麼聽着不對勁啊!”
柳姳音回答簡簡單單兩個字,卻是那麼咬牙切齒:“不信。”
楚嫣的說辭漏洞百出,根本不值得相信,這個女人遠沒有表面那麼單純無辜。
清心寺那家禅房究竟是做什麼用的,與她有沒有關系,還有從寺院到懸崖那條鮮少人知的近路,估計不是巧合……以及,那夜楚嫣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背後,是不是想推她下懸崖……
如果夢境與現實對應,那麼楚嫣的動作不言而喻。
柳姳音清楚地記得,鹿揚拉着自己的衣袖,先是看了看楚嫣,再對自己說“别信”。
别信什麼?别信楚嫣嗎?
還有很多疑問沒有被查明,這件事還沒有結束。
她目光如炬,盯着前方滿山遍野的綠林,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
她一定要查清楚,楚嫣身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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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夏,白日裡天氣幹燥,夜幕降臨時,晚風吹過有一絲清爽,星辰如灑落的寶石,鋪滿靜谧的夜空,明月閣忙碌一天,終于歸于平靜。
萃辛在後院澆花松土,柳姳音就坐在院裡的黑漆四方桌前算賬,一手在持筆在紙上勾勾畫畫,一手在算盤上噼裡啪啦地算,算珠在她纖細的手指下,靈巧地跳動,白玉質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忽然,一抹白色身影從天而降,穩穩落座在柳姳音對面,她頭也不擡,懶洋洋地歎氣:“小世子知道門怎麼走,下次還是走門進來吧,這樣出現小心被人當成奸細捉去。”
齊九桉手裡握着一把木雕扇,腰背挺直,把姿勢、氣派擺得足足的,卻不想對面人頭也不擡。于是洩了氣:“我喜歡這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