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芷想起聽過一種說法,說人在健康的時候努力創造的價值,在無能為力的時候就拿來等量使用。
譬如健康時辛苦攢下的錢,譬如健康時賣力照顧過的家人。
餘芷頭一低,早就紅透了的眼眶子裡一串眼淚滾下來。
最後沒等來要她在這兒等着的人,來的人是康武。
康武開車很穩也很快。
車子裡暖氣調得很高,餘芷覺得好受了許多,康武也給遞了一條薄毯。
“謝謝。”
“這是我應該做的。”康武闆正地坐在前排,闆正地回答。餘芷疲憊地低了臉,幾分鐘後康武突然補了一句,“都是聞總交待我的。”
餘芷沒說話,兩眼無神地望着車窗外飛快後退的風景。好一會兒才又和康武說話,“你知不知道大廳裡跟聞博延坐一塊兒說話的那個人是誰?”
康武找到餘芷的時候,餘芷還在花園裡,所以他當然也看到了聞博延,也看到了另一張沙發上的人。
康武默了一會兒沒回答,餘芷在後視鏡裡等着。
原本便是随意問的,康武默着不答,餘芷心裡隐隐跳了一下。
餘芷還等着,康武的眼睛在後視鏡裡和她對看了一眼。康武低眼,但像是磨不過了,簡潔地回了餘芷三個字,“白小姐。”
其實餘芷問這個問題前并沒帶什麼複雜的目的,像是随口問的,随意想到了就好奇,便問了,但康武的回答像扔了一顆魚雷,立刻讓一潭深水泛起了漣漪。
漣漪醞釀久了就翻起了浪頭。
讓餘芷先前在聞家受的委屈不再是最緊要的情緒了。
*
聞博延平常難得回來一次,夜裡被老太太硬留了下來。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還沒有睡,跟老爺子坐在一道通透的落地玻璃門前下棋,抽煙,薄薄的白霧缭繞在兩個人中間。
青年略占下風口,白霧爬過他英俊的臉頰,也爬過脖根上白色的襯衫。
設計簡約大氣的百平卧室裡燈光明亮,玻璃門沒有關,有淺淺的涼風浸進來。帶着院子裡花香味的冷空氣浸得整個屋子跟室外一樣冷,但坐在門口下棋的倆人都不怕冷。
“你奶奶跟你說的事,你是怎麼想的?”老爺子撇下煙頭,冷不叮地發問。
青年淡淡地回了個:看時間合适吧。
他似乎一點不在意這個問題,冷素的手指夾着根白色香煙,一星火光在淺淺流動的空氣裡明明滅滅。
先前老太太就當着老爺子的面直接問聞博延:“你到底什麼時候離婚?”
這樁婚本來就結得荒唐,所以離婚這件事是兩年多以前大家就有約定的,但是事情一拖再拖,到了今天,事情還是一副遙遙無期的架勢老太太就急了。
“你不會打算就這麼耗下去吧?”
“你今年都二十九歲了,再有一年三十而立,該有了斷了。”
“這事兒再拖,總有一天傳到京城。”老太太搬出最有力的威脅結束談話。
聞博延的回答跟往常沒什麼區别,但老爺子沒再說什麼。老爺子跟老太太不同,他認為兒孫的事,兒孫會自有分寸,何況這個兒孫不是其他人,是幹什麼事都運籌帷幄的聞博延。
倆人繼續下棋,聞博延漫不經心的,手上那隻香煙後來是自己燒到盡頭的,最後燙了那兩根修長的手指。
聞博延少有地罵了句髒話,丢了煙頭。
聞博延兩天沒有回家,晴朗的天又陰沉沉地壓下來。
天陰着,起了風,風大起來的時候江城頭頂的天都像是給吹舊了。
灰蒙蒙,晦暗無光。
但科能集團大廈高層的會議室裡跟江城的天空一比,是兩副光景。
會議室很大,裝修風格嚴肅規矩,牆壁是一色的白,桌子椅子是一色的暗紅色,木頭外恰到好處地鑲着光滑的黑色細羊皮,窗邊幾顆高大的綠植長得郁郁蔥蔥,欣欣向榮。
在座的人皆是嚴謹的西裝襯衫。
“聞總,這個項目命名的事,這些都是重新開會研究決定的,上次拿的那些名字的确有些拿不上台面……”
“不是拿不上台面,是難聽,難看,完全不能用。”
聞博延低着眼睛審閱文件,不留情地打斷請示的人,一點不給和稀泥的機會,話說得白也俗,臉上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成份,負責這件事的兩個高管臉上的笑意尴尬到僵住。
會議室裡說話的聲音不多,窸窸窣窣的聲音倒連綿不斷,都是一份份文件過手,來來去去彙報的聲音。
牆壁上的挂鐘沒有一刻停息,分鐘又走了一輪會議室的門才打開。在桌子上坐着主位的人推開椅子起身,率先出辦公室,随後背後就響起一片瑣碎的聲音,晃着一室的西裝背脊。
聞博延從不把私人情緒帶進工作中,就事論事,也絕不含糊,所以受了批評的人也沒什麼好怨恨的,但他人走了,總還是松口氣。
一出辦公室助理高陽就跟上來,把手機遞給聞博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