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路旁枯黃的草莖上面結了一層白色的霜。空氣冷得厲害,吸入的那一刻起,從鼻子到呼吸道再到肺裡都跟着冷空氣一道結了層冰霜。闫杏搓搓手,跺了跺腳,縮着膀子快步跑進教室。
時令已是深秋,極目望去,山上光秃秃一片,沒有一點兒生氣。連平日聒噪的鳥兒都在這深秋停止鳴叫,路上的行人也都貓腰夾背地往屋裡跑。今天實在是冷得緊,沒有太陽也就算了,還刮着白毛風,大家都躲在屋裡做農活。
今天又是周五,按照慣例,吃過午飯後再上兩節課就可以過星期了。闫杏打心底裡高興,最起碼接下來的兩天可以睡個懶覺。還沒到生火爐的時候,被窩就是最暖和的地方。
一碗熱飯下肚,闫杏身體都暖了起來,冰了一上午的腳也有點兒暖意。風漸漸小了點兒,太陽似乎有出來看看的意思,鬼鬼祟祟地在躲在厚重的鉛雲後面。歇了會兒的闫杏起身往教室走,晃眼看到門口有個探頭探腦的中年婦女,以為是哪個學生的母親,闫杏便想着上前問上一問。
誰料,闫杏剛往那邊走,門口的婦人瞧見她後,臉上的迷茫一瞬間消失殆盡,快步向着闫杏跑來,“杏兒!”
在闫杏愣神之際,婦人已經将她抱在懷裡了,“杏兒!住得這麼偏,可叫我一頓好找!”
就算闫杏對眼前這張臉沒什麼印象,聽着她熟稔的話也該知道她是誰了,“媽,您怎麼來了?”
張淑華松開闫杏,柔軟的指腹輕輕撫摸着闫杏的臉頰,“兩個月沒見,咋瘦成這樣了……”說着,張淑華的眼角慢慢濕潤,眼眶裡的淚珠要落不落懸在那兒。
闫杏露\出一個安撫的笑,伸手揩去張淑華眼角的淚,“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就是您太久沒見我了,所以才覺得我瘦了。”
這話不說倒還好,一說出來,張淑華立馬就來氣,擡起胳膊擰了闫杏一下,“你說說你這死孩子,這麼久也不知道回家看看,還非得等我這一把老骨頭來看你。”
闫杏捂着胳膊,一臉幽怨地看着張淑華,“媽,我這還在工作呢。”
張淑華側了側視線,掃視了眼周圍的建築,心疼的勁兒又上來了,撲簌簌地往下掉眼淚,“杏兒,這兩個月受苦了……”
闫杏拉起張淑華的手往宿舍去,“媽,中午吃飯了嗎?”
張淑華一路奔波,哪裡顧得上吃飯,這會兒肚子倒是真餓了。闫杏放下手裡的大包小包,轉身給張淑華倒了杯茶,“媽,你坐一會兒,我去食堂看看。”
闫杏走後,張淑華起身打量她的住處,紅紅的眼眶更加紅了。當初闫杏從家走的時候沒帶幾件厚衣服,張淑華也沒在意,想着闫杏隻是一時孩子氣,過不了幾天就回來了,畢竟她這樣做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以前她是往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家裡跑,如今是借着工作的由頭跑了出來,張淑華就沒特别往心裡去。一個月過去了,張淑華左等右等也沒等到闫杏回來,她本想來看看的,奈何闫杏的爸爸說這樣也好,可以治一治闫杏的性子,最後張淑華隻能去了一封信和一個裝有厚衣服的包裹。又是一個月過去,氣溫下降得厲害,張淑華上次寄的衣服已經不足以保暖,她不想再等了。
“你平日裡就吃這個?”待到闫杏從食堂打來飯,張淑華又開始眼淚汪汪了。張淑華在家的時候,也不說每天,至少一家人每周都要吃上三四回肉的。扒拉着飯盒裡沒什麼油水的土豆塊兒,張淑華拉起闫杏的手,“杏兒,咱回家吧,别再跟你爸置氣了。”
闫杏将手搭了上來,堅定地看着張淑華,“媽,一開始我來這裡是有置氣的成分在的。但是現在,我是誠心實意地想留在這裡。”
張淑華還想說什麼,但被闫杏以還有課為由打斷了。走在回教室的路上,風依舊很大,身上卻沒有上午那般冷了。闫杏無意識地摸了摸剛穿上的厚實外套,扯了扯嘴角。
在闫杏短短二十幾年的生命中,不肖說這樣送衣服的場景,就連下雨送雨傘的場景也是沒有的。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闫杏從小就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哪怕是第一次住校,闫杏也知道帶上厚衣服;哪怕下雨天别的家長來給孩子送傘,闫杏也知道和别人一起撐一把傘回家。
記憶最深刻的一件事兒,是初二有一次放暑假。初中的時候,闫杏已經開始住校了,因此放假就需要将被褥和課本都帶回家。以往都是闫杏自己來回跑兩趟,第一趟先把書本背回家,第二趟從家裡騎來自行車把被褥運回去。初二那次,闫杏提前告訴母親鄒苑梅來接她。闫杏從滿心歡喜等到滿眼失落,校園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母親鄒苑梅才匆忙趕來。闫杏很生氣,也很委屈,她把放在乒乓球台上的書本都扔到了地上來表達她的憤怒,回家後赢得了一頓竹筍炒肉。闫杏以為母親鄒苑梅隻是太忙了,所以來晚了,事實卻是她忙着在麻将桌上大殺四方而忘記了時間。
看着别的家長給自己孩子送衣服、送雨傘、拿行李,闫杏隻能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自己母親很忙,所以才沒空做這些事情。可是,她想不明白的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弟弟身上時,鄒苑梅就真的像是個母親了。
闫杏不是沒有因為這同母親鄒苑梅置過氣。可無論弟弟是小還是長大了,母親鄒苑梅似乎隻會說一句話,那就是“你還小嗎,還跟你弟弟争這個”。再繼續說下去的時候,母親鄒苑梅就還有一句,“你是姐姐呢,就不知道讓着弟弟”。
可是,媽媽啊,姐姐也不是生來就是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