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說了一小會兒話，闫杏牽着鄒苑梅的手出門時，外頭的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鄒苑梅先前留在地面上的腳印被雪蓋住，隻餘下一溜淺淺的坑。

北方的雪很幹燥，落在人身上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也是輕飄飄的，一腳踩下去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望着紛紛濟濟的鵝毛大雪，闫杏側身對鄒苑梅說道：“小梅，先跟老師一起回宿舍拿把傘。”

畢業後，闫杏去了南方工作。南方的冬天不常下雪，即便是下雪也下得不大，雪花落在地面上很快就融化了。工作的第二天冬天下了一場大雪，闫杏擁着厚厚的被子看着樓下歡呼雀躍的年輕人還有遠處撐傘而行的路人。一開始闫杏是堅決不打傘出行的，等到自己被雪淋濕後，才乖乖打傘出行。

闫杏很怕冷。在她去南方工作之前，對南方的了解僅限于自己貧瘠的知識。和大多數沒親身感受過南方冬天的人一樣，闫杏以為南方的冬天就算再冷也冷不過北方，後來現實給了她狠狠的一巴掌。在南方過冬，不僅要忍受沒有暖氣的痛苦，還要忍受來自濕冷和寒風的雙重攻擊。即便如此，水土不服的闫杏也沒想過離開南方。

沒有手機，沒有網絡，沒有電視機，又是下雪的冬夜，村裡人吃完飯早早地就窩在被窩裡。往日總是塵土飛揚的地面被潔白的落雪蓋了一層又一層，瑩白的雪光照耀下，寂靜的山村絲毫沒有落後愚昧的味道，反而增添了幾分不屬于它的夢幻與美麗。青黑色的瓦片上積着厚厚的雪，像是一塊兒方方正正的雪糕。一旁的樹枝上也挂着雪，宛如一幅極具寫意的中國水墨畫。

安靜的夜晚，隻剩下兩人鞋底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聲音和雪花簌簌落在傘面上的聲音。闫杏将半個身子露在外面的鄒苑梅往懷裡扯了扯，眉眼溫和問道：“小梅，方才老師問大家的問題，你想好了嗎？”

鄒苑梅圓圓的臉上露\出不屬于她這個年齡段的表情，闫杏看不明白。那是一種好像可以接納所有事情的淡然，又好像一種被生活蹂\躏後的木然，不管是哪一種，總之不應該出現在十幾歲出頭的鄒苑梅臉上。

“老師，我們是沒有未來的。”鄒苑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平平靜靜，沒有任何波瀾。風卷起落在地面上的雪花，灌入兩人的衣袖與領口，闫杏生理性地打了個寒顫，反觀鄒苑梅絲毫不為所動，好像她已經習慣了這風，習慣了這雪。

闫杏嘴角漾出一抹安撫性的笑容，習慣性地擡手撫了鄒苑梅腦袋，語氣溫和道：“小梅，不要把事情想的這麼悲觀，要往好的一面去想。夢想這種事情看似很遙遠，但說不定努努力還是可以達到呢？況且我們小梅這麼聰明，将來一定會有大出息的。”

從前母親鄒苑梅與闫杏抱怨生活的時候總會說，如果當初她有上學的條件，就不會成為一個農民，也不會嫁給闫承江，更不會有現在的生活。母親鄒苑梅的回憶中總夾雜着與别人的對比，她總是說，誰誰誰當初學習還沒有她好，但是人家的父母一直支持學生上學，最後人家上成了，現在有好的工作和好的人生。那時候，闫杏是如何辯駁的呢，她告訴母親鄒苑梅，人總是對自己沒有走過的路充滿瑰麗的想象。如今，闫杏承認鄒苑梅在學習上的确有幾分天賦。

“聰明有什麼用呢？”鄒苑梅反問道。

闫杏語塞，愣了幾秒，才道：“聰明當然有用了。我們小梅就很聰明啊，不論是背誦課文，還是做數學題，小梅總是很快就背完，很快就算好，比班上的其他同學厲害多了。”

鄒苑梅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我媽又懷孕了。”

闫杏起初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直到鄒苑梅重複一遍後才确定自己的耳朵沒有問題。她很憤怒，又很無力。她想破口大罵，但她又擔心在鄒苑梅面前發脾氣會不會給她留下什麼不好的影響。于是，她隻能一遍一遍地深長呼吸，直到自己的心境平靜下來。

“小梅，老師會想辦法的。”

鄒苑梅沒有出聲反駁，但她沉默的态度顯然已經說明一切了。鄒苑梅相信闫杏會勸說鄒鴻明和楊小荷，但她也隻是兩人的脾性，所以她不抱任何希望。她隻希望楊小荷這一次可以生下一個男孩，這樣鄒鴻明或許會對楊小荷好一點兒。

瞧着沉默的鄒苑梅，闫杏刻意引開話題，“小黃怎麼樣了？我好些日子都沒去看它了。”

小黃是當初小白下的崽。小白流竄到學校後沒走了，校長考慮到狗可能傷害學生，堅決不同意養。但闫杏和餘茉莉都十分喜歡小白，學校的孩子也十分喜歡小白，再加上農村很多人家裡都養的有狗，最終在大家的攻勢下，小白成功留了下來。

前些日子，小白出去鬼混，害得闫杏與餘茉莉擔心了好幾天。後來看着它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兩人又好氣又好笑，隻能像個老媽子一樣給小白加餐。沒過多久，小白産下五隻小狗。滿月之後，小狗就被村裡人領養的差不多了。闫杏看着鄒苑梅渴\望的眼神，就問她想不想要。鄒苑梅很猶豫，她想要，可是鄒鴻明不讓養。鄒鴻明說，人都養不活了，還養活狗。這說法，簡直跟後來的鄒苑梅一模一樣。

後來不知怎的，鄒鴻明突然同意了，鄒苑梅為此高興了好幾天。闫杏也很高興，鄒苑梅的童年如今有了标配的大黃，或許以後她也會讓她的孩子擁有一隻小狗或者小貓吧。

“小黃很好，很乖。”鄒苑梅說起小黃的時候擡了擡眼皮，眼底有了一絲波動，“我媽很喜歡它，我爸不讨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