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你是你自己。”
譚楠知道,東寨村大多數女孩都不是她自己。她們從一生下來就不被這個世界歡迎,她們被冠之以“娣”“男”“楠”等字眼,更有甚者,被叫更難聽的名字。世界雖誕生于裙擺之下,卻容不下裙擺。古往今來,她們是女兒,是妻子,是母親,唯獨不是她們自己。她們圍繞在父母,丈夫,孩子,孫子的身邊,唯獨沒有一天是為自己而活的。譚楠不要做這樣的人,她想做一個自由自在的人,她想變成一隻自由飛翔的鳥,飛過東寨村連綿的群山,飛到山的那邊,看一看闫杏口中描繪的美好世界。
黑暗的空間中,時間仿佛靜止一般。在這一刻,整個浩瀚宇宙,空空蕩蕩,隻剩下渺如塵埃的兩人。馮文娣感到自己的心髒聲越來越大,通過耳膜,充斥在她的腦際中。一個瘋狂的聲音混雜在擂鼓般的心跳聲中,那個聲音告訴她,要做自己。
可以嗎?從今往後,隻做馮文娣。馮文娣不知道,但她想,或許她可以試一試,正如她可以試一試和班上其他同學成為朋友。
“好。”一字說完,馮文娣像極了被戳破的氣球,耗盡了自己畢生的勇氣。
“我就知道,我們文娣最棒了。”譚楠重新躺了回去,将手交疊在小腹上,“放心吧,大家會很樂意跟你做朋友的。就算她們不樂意,你還有我呀。”
馮文娣點點頭,默了幾息,她問道:“譚楠,你覺得我媽……我媽……她是那種人嗎?”
晚上李天賜一衆人的話言猶在耳,馮文娣沒辦法忽視掉。她有時候很恨自己的母親,既然不喜歡她,為什麼要生下她,既然要逃跑,為什麼不帶着她一起走。但馮文娣又覺得那是她的母親,是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是給了她生命的人。比起怨恨母親,她其實更恨自己,連恨一個人都恨得不徹底。
“我覺得你\媽媽不是那樣的人。”流言蜚語最能殺人于無形,譚楠也聽過一些關于馮文娣母親不好的話,但她打心眼兒不這樣覺得,“相反,我覺得你\媽媽是個很勇敢的人。”
黑暗中,馮文娣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既欣慰于有人在流言蜚語中選擇一條與衆不同的路,她又怕這隻不過是譚楠為了安慰她才說出的話,她隻能追根究底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你的媽媽她敢于反抗,敢于逃跑。”譚楠原本的名字是譚男,後來登記的時候記錯了,便成了如今的名字。她家裡的情況與馮文娣不相上下,唯三的區别就是,她爸爸遊手好閑愛打牌,她媽媽沒有逃跑,她還有一個妹妹。在不久的将來或許會有一個弟弟,說不定又是一個妹妹,但不管怎麼,她一定會有一個弟弟,因為這是男人們的執念,也是母親常說的被人看不起的原因。
“可是,很多人都說她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所以才跑了。也有人說,她是嫌貧愛富,受不了我們家太窮,所以才跑了……”
譚楠太清楚馮文娣為什麼這樣問了,隻反問道:“那你呢?你也這樣覺得嗎?”
馮文娣不假思索地回道:“我當然沒有這樣想,我媽是受不了我爸才跑的!我爸經常喝酒,一喝醉了,就打我媽和我,這些他們都是看在眼裡的,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
“你剛剛問我,那些人為什麼要造謠。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或許是覺得連個女人都看不住也太沒面子了,那就隻好說她沒私德跟别人跑了。或許是覺得無聊,就編排出這麼一段謠言。或許隻是為了有閑聊的話題。謠言的誕生,輕而易舉,有時甚至沒有理由。”譚楠繼續道,“如果下一次有人再在你面前說那些沒有根據的話,你就大聲反駁他們,告訴他們你\媽媽不是那樣的人。”
感受到馮文娣點頭回應,譚楠歎了口氣,轉而道:“文娣,有時候我很羨慕你\媽媽,她跑出這座深山,跑出你父親的陰影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媽有一天也可以有逃跑的勇氣,但我知道她不會跑。”
像她母親這樣的人,譚楠見過太多了。她的奶奶,她的外婆,東寨村大多數的婦女,都是如此過一生。起初,母親受到欺負時,還會帶着她走很遠的路回到外婆家。譚楠看到過母親的眼淚,也聽到外婆說,忍忍就過去了,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後來,有了妹妹,母親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會如年少時那般,回到外婆家,她會一個流着眼淚紅着眼眶繼續做手上的活。譚楠問過母親,為什麼不離開父親。母親告訴譚楠,為了她們姊妹兩個。譚楠又告訴母親,可以不必為了她們而留在父親身邊。母親說譚楠還太小了,所以什麼都不懂。譚楠怎麼會不懂呢,明明什麼都不懂的是他們大人。
“所以,文娣,我将來一定不會成為我媽那樣的人。如果真到了那種境地,我一定會逃跑的。”譚楠激動地抓住馮文娣的手腕,“我一定會跑出東寨村,我一定會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
馮文娣被她的精神感染,也道:“我也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看看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像闫老師說的那樣美好。”
“到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在大城市裡生活。”譚楠根據闫杏在課上的講述開始在腦子裡想象兩人以後在大城市裡的生活。
在兩人一言一語的交談中,黑漆漆的上方,仿佛真的浮現出一副美好世界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