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應了新生活後,時間似乎變得格外得快。回想起剛開學去王嬸家吃飯的場景,畫面依舊鮮活,好像昨日才發生一般。但窗外響起的陣陣蟬鳴提醒着闫杏,已經是夏天了。
闫杏這日照舊去看望楊小荷。今年開春後,鄒鴻明便挑了好日子,破土動工,開始蓋房子。為了節省錢财,鄒鴻明并不打算找人,隻他與楊小荷兩人,每天做一點兒,如今地基已經打好了。
楊小荷肚子漸漸大了起來,闫杏便隔三差五地買些東西去看望她。
“闫老師,這大熱天的,怎麼還來了。”楊小荷老遠看到闫杏的身影就挺着大肚子往這邊來,順便招呼鄒苑梅打兩碗涼茶來。
闫杏瞧着楊小荷挺起的肚子就心驚膽顫的,更不用說她這會兒正疾步朝自己的方向來。腳下生風,闫杏當即小跑起來,“小梅媽,你月份大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樣了。”
楊小荷熟稔地搭上闫杏的手臂,不甚在意地笑着說道:“嗐,俺們鄉下人哪有那麼嬌氣。”
“就算是你身體素質好,那也不能這樣。生孩子畢竟是在鬼門關裡走一遭的行為,能避免的隐患,咱還是盡量避免。”
楊小荷爽朗地笑了一聲,旋即點點頭,附和着闫杏的話。闫杏心下無奈地歎了口氣,這樣的話闫杏沒少說,楊小荷也沒少答應她。可每次都是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忘了。不過,這也不能怪楊小荷。生于這樣的家庭,嫁于這樣的男子,活于這樣的環境,楊小荷除了告訴自己“鄉下人哪有這樣矯情”和“别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外,别無選擇。
中途回來休息的鄒鴻明坐在屋前的台階上喝着大碗涼茶,瞧見闫杏來了,淡淡打了聲招呼,便起身離開。盡管闫杏來過不少次他們家,而且當初還幫着他一起把流産的楊小荷送到衛生所去,但鄒鴻明對待闫杏的态度依舊不冷不熱。
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闫杏叫住了鄒鴻明,“小荷肚子裡的孩子月份大了,平時少讓小荷幹點兒活。”
鄒鴻明沒說什麼,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将右手裡拿着的汗衫往就肩膀上一甩,頭也不回地離開。
先前還躲在核桃樹下乘涼的大白,看到來人是闫杏後,立馬搖着尾巴過來。咧着嘴,吐着舌頭,前爪熱情地在幹燥的黃土地上輕輕刨動。鄉下養的土狗就是這樣,見了人即便再高興,也不會撲到人的身上去,隻會瘋狂地搖動自己的尾巴。
闫杏與楊小荷略坐了會兒,拉了會兒家常,又偷偷塞了些錢,特意囑咐了她,要把錢藏好,别叫鄒鴻明瞧見。
大白走在鄒苑梅旁邊,悠哉悠哉地搖着尾巴,很是惬意。傍晚的風吹過,道路兩旁叢生的狗尾巴草追随着風的尾巴一起晃動。偶爾有一兩根長得高的狗尾巴草拂過大白的鼻頭,引的大白猛地搖頭打噴嚏。
“老師,你說我媽媽這一胎會是弟弟嗎?”鄒苑梅低頭繼續走着路,手指絞着已經洗得有些脫色的衣服,話裡不知道是期盼楊小荷生一個男孩,還是不希望楊小荷生一個男孩。
闫杏蓦然想起小姨鄒春華,便擡手摸了摸鄒苑梅頭頂,語氣溫和道:“那小梅呢,想要一個弟弟,還是想要一個妹妹?”
鄒苑梅沉默了會兒,“我希望媽媽能生一個弟弟,這樣我爸就能對她好一點兒了。”
“如果真的是個弟弟,小梅就不害怕将來你的爸爸媽媽隻喜歡弟弟,而不喜歡你嗎?”
同村的,有兩個及兩個以上的孩子,基本上前面幾個孩子都是女娃。鄒苑梅自然知道那些生在前面的姐姐在弟弟出生後的生活。可她想了一會兒,還是堅定地說:“沒關系。隻有媽媽生出弟弟,我爸就不會打罵她了,她的日子或許會好過一點兒。”
夕陽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越來越長。大白熱得吐着舌頭,哈哈直喘氣。闫杏看着辛苦的大白,便道:“去河邊坐會兒。”
兩人一狗,越過低矮的石頭壩,向着小河進發。融金色的日光投了下來,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此時的河流還沒有斷流幹涸,真好,闫杏想。
河邊歪着一棵大柳樹,樹下有一個兩米左右的水潭。一到夏日,尤其是晚上,許多漢子就會脫了衣裳來潭裡泡一泡,去去白日的乏累。至于白日,這裡則是男娃們的天下。
此時也不例外,水潭裡正泡着幾個男生。闫杏掃了一眼,趕巧看到一個熟悉的腦袋從水面冒了出來,正用手抹着臉上的水。略掃一眼後,闫杏便與鄒苑梅往下遊去了。
大白很懂事地在兩人下方吧嗒吧嗒地喝水,垂下的尾巴尖尖懸在水面上。闫杏也掬了一捧清水,沖洗了臉上的汗漬。涼氣頓時從臉上的毛孔往下蔓延,腳底生出的熱氣也被澆熄了。
喝完水的大白,默默擡\起頭,用它那烏黑烏黑的眼睛靜靜地仰望着兩人。闫杏順手摸了摸大白腦袋,不自覺地夾了起來,“喝好了嗎?”
大白仰着腦袋,微微眯起眼睛,一臉享受地蹭了蹭闫杏的手心。
“老雞婆,走遠點!”
兩人甫一起身,便聽得上遊水潭方向傳來熟悉的聲音。
“身上臭死了……”
“又來洗她那裹腳布了……”
“哈哈哈……”
“……”
銳利的話,混合着少年們肆無忌憚的嘲弄聲刺入耳中。闫杏與鄒苑梅轉頭去看,隻見一頭發花白的佝偻身影背對着兩人。即便老人與水潭中的李天賜等人相隔一段距離,但以李天賜為首的衆人似乎覺得這距離不夠,他們覺着老人就不應該此時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