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幹淨明亮，沈促坐在女孩兒對面，他沒有想到居然沒有人告訴過孩子母親孩子的情況嗎？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差錯，沈促還是問了一嘴：“主任她們沒有和你說過？”

女孩兒搖了搖頭，笑容苦澀：“她們和我說孩子還活着，隻是生病了要在兒科觀察，可是我知道的，我剛生下她的時候，她的臉分明就是青紫的，也不哭……”

“沈醫生，我能承受，我隻是想知道我的孩子到底還在不在？如果在的話，為什麼不讓我去見她？”

原來是這樣，沈促心裡有了底，恐怕是産科大夫們害怕刺激到她，沒和她說孩子具體的病症，本是一番好意，沒曾想竟然讓她誤會了。

“這個你放心，孩子确實還活着。”到這個時候，再瞞着更容易出事兒，沈促整理了一下措辭，說，“隻是孩子的身體有點小問題。”

“怎麼了？”女孩兒急問道。

“先天食道管閉鎖。”

看出女孩兒眼底的無措，沈促出聲寬慰：“先天食道管閉鎖隻要做手術治愈率是很高，主任她們不告訴你，也是擔心你的身體。”

沈促看着女孩兒緩緩向後倒在靠枕上，臉上擔憂的神色不減反增。

手術……

“沈醫生，這個手術什麼時候能做？”她問。

“當然盡快。”

她懇求道：“沈醫生，我能去看看孩子嗎？”

*

離門診還有一段時間，沈促和産科的主任商量了之後，找了個輪椅帶着她去了兒科。

這一路上，沈促和女孩兒聊天，知道了她姓梁，叫梁安然。

兒科和别的科室不一樣，因為接診的都是小孩子，兒科的樓層裝潢都是童真童趣，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裡頭穿的手術服都是五顔六色的卡通人物形象。

沈促推着人去了保溫箱外頭，昨天他來看過孩子，裡面的護士看見他過來，點頭打了招呼之後，護士便推着孩子的保溫箱過來。

隔着一層玻璃，梁安然終于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她辛辛苦苦懷了那麼久生下來的孩子，她以為以已經死掉了的孩子。

沈促站在她身邊，說：“你知道的吧，是個女孩兒。”

“嗯。”梁安然點頭，孩子一出生她就看到過，但是那時候她太小了，有很輕，現在能看到手指舞動，在呼吸，梁安然這才有了孩子還在的實感。

她低下頭，沈促遞過來紙巾。

“沈醫生，我知道她們都在說我什麼。”

沈促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梁安然擡頭，那雙眼睛哭的通紅，她看向沈促，說：“沈醫生，我不管别人怎麼想，我從來沒想過抛棄她，我，我以為她死了，我以為她也是因為我死的。”

“沈醫生，如果不做手術的話，她是不是又活不下來了？”

沈促無法回答她的問題，但能聽着她話裡的糾結與無力。

探視時間有限，眼看着護士把孩子推走，梁安然站起來，雙手貼上了玻璃，眼睛盯着保險箱裡那個小小的身影，終于崩潰了。

她的哭聲是壓抑過的哭聲，沉痛的像一座大山，呼吸打在冰冷的玻璃上一片朦胧，梁安然說：“是我沒用，我對不起她……”

當了這麼多年醫生，沈促敏銳地察覺到她語氣不對勁。

“梁小姐。”沈促扶住她的肩膀，輕聲說，“孩子在這裡能得到很好的照顧，我們該走了。”

沈促沒帶着梁安然回病房，她應該不願意那麼多人看到她現在窘迫崩潰的樣子。

他找了個毛毯蓋在梁安然腿上，推着她去了醫院後面醫生護士的小花園。

花園裡，空氣清新，仁佑的綠化一做坐的很好，花園裡也有咖啡館和便利店，平常醫院職工會在這裡買東西，梁安然坐在長椅旁邊，一大早的，沈促破天荒給自己買了一杯咖啡。

沈促在她身邊坐下，等梁安然的情緒平靜了下來。

喝了一口咖啡，苦得沈醫生呲牙咧嘴，他擡手看了眼腕表，還好，還有一些時間。

梁安然深呼出一口氣，“沈醫生，耽誤你時間了。”

“沒事。”

“沈醫生，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抛棄她，我從小就沒有父母，在别人家裡寄人籬下長大的，我比誰都期待一個家庭。”

“我和我愛人年少相識，從戀愛到結婚，也算是水到渠成。”她說着，唇角染上笑意。

沈促一直沒敢提到孩子的父親，這會兒她自己提起，好像和他們想的都不太一樣。

“那孩子的父親現在在哪兒？”

一個女孩懷孕到生産有多不容易，沈促作為醫生還是了解一點的。

“孩子的父親，去世了。”梁安然聲音一沉，“在孩子剛三個月的時候，車禍走的。”

沈促：“……”

“原先，我們也可以在家裡歡歡喜喜迎接我們孩子出生，可世事無常。”

梁安然苦笑了一聲：“我父母去世早，愛人從小在福利院長大，我很愛他，也确定他愛我，他是為了保護我和孩子走的，所以我決定留下這個孩子，但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身體不好，沒了工作，也沒錢産檢，我想生在醫院總歸安全一些，現在她活下來了，我也沒能力救她，我連我自己的醫藥費都出不起。”

她抹了把眼淚，對沈促說：“沈醫生，真的很謝謝你們救了我，如果當時死了也就算了，但是既然我活着，那我也不會放棄她，沈醫生，能不能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湊夠手術的錢，能不能給我一些時間？”

這下子，沈促終于知道了她糾結的源頭，沒錢的人連病都不敢生。

但醫院有醫院的規章制度。

“我先送你回去吧。”沈促說，“孩子的手術會盡快安排，你需要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