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籁俱寂、無雲有月的夜,整棟大廈僅有一間辦公室還亮着燈,傳來噼裡啪啦的鍵盤敲擊聲。
男人戴着副細銀邊平光鏡,折射着電腦屏幕冰冷的光。
他膚色白皙,顯得眼下青黑尤為明顯,薄唇起合間,碎碎念不停:“八月第十九次加班今年第二百二十次加班……哈哈我不幹了,以後這祖宗的爛攤子誰愛收拾誰收拾去吧,滾……”
修長的十指打下“辭職申請書”五個大字,理由亂寫一通,最後敲出申請人“公生明”三個大字,附上日期,男人冷冷一笑:“再也不見,蠢貨們。”
室外停車場隻剩公生明的車——一輛小電瓶。工作十年以來,他無數次見過淩晨兩點的A市,但從今天開始!他擺脫這種生活了!
往日加班後,公生明連吹在身上的夜風也覺得不爽,可今天,他看路邊垃圾桶都覺得眉清目秀。
回到租屋,公生明哼着小曲洗漱,臨睡前照常點上安神香,整個人撲上柔軟的床鋪,抱住自己做的布玩偶,輕聲道:“晚安。”
窗外夜幕之上,月光愈發明亮,一顆星辰忽然出現在趨近于白色的月亮旁邊。
一片空白的夢境,公生明蜷着身子,宛如嬰兒的姿态,仍睡得很沉。
“——”
溫柔的呼喚。
公生明皺了皺眉,那聲音還在輕柔地叫他,他不情願地揉眼,喃喃:“我鬧鐘關了啊……”
“這是哪兒?”公生明怔愣,“我還在做夢?”
他左右張望這片單調的空間,注意到一面鏡子。
它閃耀着金光,如此奪目,難以被忽視。公生明滿腹疑問地撿起這面巴掌大小的圓鏡。
邊框是貨真價實的黃金,雕刻着大腦皮層似的圓卷紋路,正中央被嵌入一顆圓潤光滑的珍珠,形似眼球。
“——”鏡中的他,正在說話,“我找到您了。”
公生明手一抖,差點直接摔了這面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鏡子。
與他驚疑不定的表情不同,鏡中的“公生明”唇角微勾,語氣欣喜:“跟我走吧。”
公生明定了定神,深吸氣,然後放下鏡子,狠狠一掐手臂。
疼。公生明按着那塊紅痕:“不是夢,那我是終于猝死了。你要帶我下地獄還是上天堂?”
“公生明”在地闆上仰視他,說:“抱歉,忘記介紹了。這裡是夢與世界的間隙,您沒有死,我隻是來帶您去另一個世界。”
在公生明人生為數不多的空閑裡,他讀過幾本有類似當下情形的小說:下發任務的系統、穿越到異世界、扮演不同的角色、遙遙無期的自由。
完全就是另一種剝削式打工啊!
“聽起來就像死了。”公生明抗拒地說,“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公生明”沉默瞬間,反問:“難道您還有在這個世界待下去的理由嗎?”
居然用問題來回答問題。公生明挑眉,這位鏡中人比他想的要有人性一些。
公生明俯身拾起鏡子:“可惜你晚來了幾個小時。我剛辭職,有時間去嘗試以前錯過的東西……”
“事急從權,我查閱了您三十二年的經曆。孤兒的身份、拮據的生活、充滿惡意的人群、剝削您的工作……”“公生明”打斷了他,“您應該發現了,它們在不斷消磨您,讓您選擇死亡。”
“還有,您從未踏足過‘A市’以外的地方,那真的存在嗎?”
公生明與鏡中自己對視,眼底劃過一抹厲色。
鏡子說對了,他每次制定的旅遊計劃都會因各種緣由告吹,哪怕是工作需要的外出,團隊也絕不會帶上他。
他就像被困在玻璃瓶中的蝴蝶,看得見萬千繁華,卻無法觸碰,隻能年複一年的在掙紮中逐漸死亡。
更可怕的是,他似乎要習慣這樣的生活了。
鏡子三言兩語就重新挑起了他對“未來”這種東西的向往。
公生明喜歡聰明人——聰明鏡子也可以。
“好吧,”公生明緩緩呼氣,“好吧。那你是什麼?魔鬼,或者天使?”
“我不重要。您是我唯一的主人,您的意志就是我的一切。”
“但我确實需要您的幫助,在您醒來之後。”
“什——”
驚呼戛然而止,他被吸進鏡面,整個人像被投進滾筒洗衣機裡轉了數十圈一樣,他暈眩過去。
臉頰傳來濕熱的觸感。
風聲、回響、獸吼……等等,獸吼?
公生明猛地睜開眼,看見了一頭隻會出現在奇幻故事裡的生物——趴卧在一旁的火紅色的龍。而他的身邊,還有幾顆巨大的蛋。
幽深的洞穴中,金币财寶布匹堆積成了他身下的窩巢。
呼,冷靜,冷靜,穿越異世界都發生了,還有什麼不可能。
巨龍的鼻息濕潤而灼熱,呼吸時大地都為之輕顫。
公生明甩了甩尚還眩暈的腦袋,神色怪異地看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喂,鏡子,你在哪兒?”
“說來慚愧,我的能力不足,失去了軀體,暫時需要待在您的影子裡。”
聲音直接在腦海中響起,公生明看見身前的影子向自己揮了揮手。
他竟然讀出了影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情緒。
影子接着解釋:“您放心,軀體仍是您原來的軀體,僅僅倒退了三十年的時光。這頭費爾雷德龍也不會傷害您的。”
怎麼放心啊!我現在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光着身子的小嬰兒啊!
公生明艱難地操縱小小的四肢,給自己鼓着勁,努力站起身。不過兩秒鐘,一屁股坐倒在地。
“咔嚓。”
動作一僵,公生明瞪大了眼睛:和他一般大小的龍蛋,開始逐一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