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生明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不至于将個人情緒代入工作中。
“你看,都替我安排好了。”公生明拾起一柄銀色匕首,上下抛玩,“全是上好的材料。”
公生明長于奧蘇利文、黃金鞭,眼界已是不一般,可這房間内的好幾種器物,他甚至沒見過。
包括他一直苦尋不得的魚軟膠。曼爾斯商會、自己潛海、黑川兄弟,能用上的方法他都嘗試過了,仍一無所獲。
公生明閉了閉眼,挑挑揀揀,招手讓昭在床榻上躺下。
“這次的改裝花費時間會久一點。”公生明平心靜氣地說,“回我的影子裡來,昭。”
昭清楚公生明此刻的心緒并不平和。
公生明是個擅長隐藏自己的人,即便是過往在嬰幼兒、青春期,荷爾蒙波動,導緻情緒難以控制的時期,他也是個唯目标論者——過程不重要,隻要能達成目的就好。
在直播面前的嬉笑怒罵、塞西爾面前的文質彬彬、黑川兄弟面前的發号施令、黃金鞭衆人面前的撒嬌依賴……都是他塑造自己的一環。
公生明将自己抽離出主體的身份,讓自己盡可能以純粹客觀的角度制定計劃。
“為了大局着想”。
這是公生明常挂在嘴邊,用來應付白月女神公會、星辰之子公會乃至于亞列·奧蘇利文的口頭禅。
看過他的記憶的昭知道,在他另外一場三十二年的人生中,這句話是:“為了你的利益着想。”
十八年的新人生太過短暫,即便昭費盡心思,讓公生明盡可能地度過十三年的愉快輕松的童年,也無法抹去曾經壓抑留下的疑影。
公生明無時無刻不在懷疑他人。
作為引路人的亞列自不必多說,公生明無數次旁敲側擊,試圖探查亞列究竟所知多少。
而起初就目的不純、不明的黑川兄弟與塞西爾,更是如此。區别僅僅在于,一個公生明牽着單向宣誓血盟的鎖鍊,又有欺瞞前科,他能直接發号施令;一個公生明甚至沒坐上談判桌,隻能冒進如火中取栗,拿到主動權。
每次和他們打完交道,公生明晚上總是很難睡好。
尤其是外宿,懷裡沒有安撫玩偶時。
昭不介意成為安撫玩偶的替代,被公生明抱在懷中,可公生明很介意。
這時候公生明的睡眠極不安穩,眉頭緊緊蹙着,側身蜷起,雙臂不安地靠在一起,淺呓着令他心煩的事情。
昭總會悄悄鑽進公生明的懷中,臨近天明時,再悄悄起身。反正他不需要睡眠,能為公生明帶來一枕安睡,比什麼都重要。
“好的,主人。”
昭聽從了公生明的話語,從人偶軀體裡離開,回到他的影子中。
這是個好時機——使用暗精靈的精神潛行,進入公生明的腦海,安撫他緊繃的神經。昭如是想到。
暗精靈的精神魔法成功條件嚴苛,對象必得意識恍惚、意志不堅才好,這也是為什麼暗精靈多做文職或心理醫生,這點魔法在對敵時實在難有大用。
也有不少人認為,這是導緻以武力著稱的光精靈存活于末日後、暗精靈消失的重要因素。
不過昭使用起來不同,他現在身處公生明的影子——即靈魂之中,而他對自己,堪稱毫無心防。
在公生明全情投入人偶改造後,他的影子悄然流動,輕輕按住他的太陽穴。
昭跌入空白的房間。
“這裡是……”昭低頭看了看自己擁有膚色的雙手,“第一次見到主人時的那個房間。”
他曾憑依在鏡子上,進入了這片空間,成功完成了任務的第一步。
隻是,為什麼這裡還會是單調、了無裝飾的模樣?
昭聽白月與夢之神講過,每個擁有自我意識的生物,都被賦予了做夢的權利,他們能在夢中為所欲為、達成不可能的夢想、迸發靈感,這就是祂給予世界的“發展”。
這片空間就是寄放“夢”的地方。有的金碧輝煌、堆積财寶,比如曼·曼與巨龍們;有的用金屬打造飾物、堆放武器,比如亞列與瓦倫丁;有的放滿柔軟的布偶、動物,比如米爾迦——昭本以為,公生明也是這一類。
但這裡,四四方方,一眼望到頭。
連張床都沒有。昭站起身。沙發、茶幾、筆記本電腦、一個相框。
是普通的布藝沙發,黑色的,放着兩個小明,一新一舊,昭認出分别是從前和現在的安撫玩偶。
兩個玩偶蓋着張毛毯,無數個夜晚,失眠或者熬夜工作的公生明,就這樣度過整宿。
他的娛樂活動也不多,零碎時間中看看小說,好運的話,周末能有看一部電影的時間,他會選擇解壓的恐怖片,放空大腦。
昭的指尖劃過堆在茶幾上的光碟盒側脊,同樣帶着久經摩挲的痕迹。
主人其實是個念舊的人。昭啟動電腦,桌面是公生明站在玻璃窗邊的照片,金色的陽光漏過窗外樹葉間隙,灑在他身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誰給他拍的照?昭不禁伸出手勾了勾公生明上揚的唇角,就算是當下,他也很少見公生明笑得這麼舒緩了。
想起來了,是主人高考前的那年。
所有同學都在互相留影紀念,沒人願意和公生明合照,他樂得被當做空氣,總比被人頤指氣使好。
他很快收拾好了書包,隻去向語文老師道了别。這位老師一直幫助着他,無論是在學業上,還是在生活上,他得去道謝。
“小明,先别走,老師給你拍張照。”
“……不用了,我在學校沒什麼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