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浔陽已然入了冬,朔風呼嘯而過,城内落滿了積雪,紅梅映于灰白的牆面之上,鳥雀三兩隻,鮮紅色的小腳丫踩在樹枝上,一步一跳,一跳一落雪。
街市裡,早早就擺起了菜攤和吃食,菜農們吆喝着,聲音清亮。剛出鍋的包子饅頭,在籠屜裡冒着熱氣,蒸騰着向上,氤氲了人間冬日。
“嗚嗷。”
不遠的巷子裡,幾隻小狗奔了出來,嘴裡叼着饅頭,威風凜凜,大搖大擺,像是剛打了勝仗的将軍,神氣極了。
路過的菜農穿着粗衣,被吸引了視線。
巷子裡縮着一小團破布,看不清楚具體是什麼東西。
他無甚在意,今天的菜又大又新鮮,定能賣個好價錢。菜農哼着小曲,車推得又快又穩,沒有注意到,巷子裡所謂的“破布”,動了動。
官辭已經在雪地了趴了半天了,一動不動,腿上被咬了好幾口,褲子也被撕咬得不成樣子,萬幸的是,天氣太冷,他早就被凍麻木了,痛覺并不是很敏銳。
他團着身體,頭埋在懷裡,小心露出了耳朵,犬吠聲已經不在。
确定了那些狗已經不在後,他才慢慢爬起來。
寒冷的冬日,他也僅穿着一層薄薄的單子,小小的臉上沾了灰,蜷縮着身體取暖,手裡攥着一個涼透了的饅頭,上面還有小狗的牙印,這就是剛才他搶到的食物。
官辭餓極了,不管饅頭有多髒,直接就塞進了嘴裡。饅頭凍硬了,他艱難地咀嚼,吞咽入腹,又從旁邊的雪地裡抓了一把雪塞進了嘴裡。
還是好餓。
餓得沒有力氣了。
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不如就這麼死了吧,官辭閉上眼睛。冬日的太陽灑落陽光,徑直照在官辭的眼皮上,亮得刺眼。
老人總說,多行善事,死之後就可以上天堂,壞事做盡的人,死之後,則會下地獄,地獄可是個可怕的地方,那裡的鬼奇形怪狀、陰森恐怖。而他,從小就被一口一個“天煞孤星”“喪門星”“掃把星”的人,恐怕會入十八層地獄吧。
嗯?
官辭發覺他的腕骨被什麼東西劃過,身上多了層東西,毛茸茸的,溫暖至極,照在眼皮上的陽光被什麼遮住了,還聞到了淡淡的桃花香。
我這是已經死了嗎。
官辭睜開眼睛,一隻幹淨溫熱的手映入眼簾,把一件竊藍色的大氅蓋在了他的身上,衣服看着華貴,比官辭在街上看到的所謂“大戶人家”“名門望族”的衣服,還要金貴,再看自己灰突突的衣服,官辭擰着眉,覺得簡直髒了這件衣服,擡手就要拿下去。
“小朋友,乖,别亂動。”來人是位男子,聲音像是揉碎了春風。
官辭擡眼看去,一抹青白入了眼。來人青袍白衫,氣質如華,猶如從畫中走出來的人。
地獄裡的人都這麼好看嗎。
那人擺手在眼前晃了晃,溫溫沉沉的聲音從上方傳了一下:“怎麼還呆住了。”
“你是來帶我走的嗎?”官辭長相乖巧,臉上雖然風塵仆仆,可那雙眼睛黑得透亮,盯着那人的臉,問道。
他在故鄉來到此處流浪多日了。街市上很熱鬧,說評書、講故事的人有很多,他躲在這個巷子裡也聽到了不少。他聽見人說,人死之後,閻王爺會派人把帶亡魂下去,不會讓孤魂野鬼在人間飄蕩。
官辭認為這人就是閻王爺派來的人,隻不過說書的人可沒有說,來的人,會如此好看。
那人笑了一下,上手擦着官辭的小臉,他别過頭去,躲着那人的手,擔心把那人幹幹淨淨的手弄髒。
那人依舊伸手過去,溫溫熱熱的觸感打在他的臉上,擦幹淨了他的臉。
“我是來帶你走的,和不和我走?”那人說道。
官辭有着不明白,這件事情難道還有的商量,不是說死了就一定會被帶走。他裝作思考了一下,第一次有了能夠自己做選擇的感覺,思考地十分認真,在看了那人三秒過後。
官辭嗯了一聲。
那人輕笑了聲,在得到準允後,用大氅将人細細裹了起來,隻剩一個小腦袋露在外邊,将人攏入懷中。
不知道是不是凍壞了,官辭的臉蛋有些紅,被凍傷的皮膚有了緩和的迹象,酥酥麻麻,還有些癢。
“閉上眼睛。”他感覺抱着他的人胸腔在震動,他聽見那人說。
官辭聽了話,沒有什麼感覺,就好像并沒有挪動,隻是瞬間,凜冽的冬風不再吹打着臉,人間街市大大小小的叫賣聲消失了,耳邊隻剩下幾聲清脆的鳥鳴。
“好了,我們到了。”
官辭被放了下來,他睜開眼睛,以為入目會是一片漆黑詭異的景象,可完全不對。
他身下是一張軟塌,就像是坐在了一團棉花上面,身上的大氅被褪了下去,改用一張被子裹着。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屋子,屋内有一張矮小的書案,筆墨書硯,應有盡有,後有藏書,不知多少。一張茶桌,上面擺放着精緻的茶具,和一盤一盤的糕點,模樣刻成了各種小動物的樣子。地上鋪着一層雪白的地毯,窗戶上镌刻着複雜瑰麗的花紋,還挂着幾個小串的鈴铛,窗外是盛放的幾樹桃花,花瓣飄飄蕩蕩落進了屋子裡。
官辭輕微吞咽了一下口水,眼睛不敢随處亂飄,小心翼翼地團着,不敢占太多的地方,鼻尖紅紅的,還沒有緩和。
“怎麼愣神了?”
那人把那幾盤糕點拿了過來,倒了杯茶。“吃吧,不用客氣。”
官辭斟酌了些許,沒有抵擋住食物的誘惑,從被子裡伸出小手,拿了一個,放在了嘴裡。
糕點清香撲鼻,入口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