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笑一邊咳,不斷嗆出白氣,那是支持他魂體存在的魂力,一旦魂力耗盡,魂體崩潰,神識也會随之消散,屆時他将消失得一幹二淨。
可應斬淵毫不在意,反而像大仇得報一樣痛快。
這是你信任他的代價。
你活該。
山谷下即将發生的事,應斬淵早已在記憶中重複過千百遍,他期待地等着燃燒靈根的痛苦。
虎爪下果然燃燒起藍色的火焰,然而應斬淵絲毫沒有感到不适。
——哦,我已經沒有肉身了。
應斬淵後知後覺,心底有幾分難以察覺的遺憾,卻并不過分在意,隻冷哼一聲,轉身飄走。
前世他被困在這裡,太清宗弟子從谷口處破開結界,将他帶出去,說明那裡的結界脆弱些,說不定他能找機會出去。
至于應斬淵,活該在這裡受苦。
“應斬淵……活該……”
應斬淵的腳步停下了,他微垂着頭,目光空茫,一動不動。
良久,應斬淵啧了一聲,旋身向谷底飄去。
應斬淵神魂刺出,将金角虎的靈識絞得粉碎,接着手在孩子頭頂一按,強行制止了靈根的燃燒。
孩子倒下去,應斬淵咳出一口白氣,跌坐在地。
應斬淵沒有肉身,自然也沒有靈力,剛才他是用了魂力替代。但是魂力畢竟不是靈力,他消耗了大量魂力才成功阻止靈根燃燒,魂體都變得透明了些許。
應斬淵目光落在孩子身上,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是否正确,卻也來不及多想。他太累了,魂力消耗的虛弱與傷口的疼痛讓他頭暈目眩,應斬淵不得不先想辦法調整自己的狀态。
修仙界對于神魂的研究很少——或者說,是研究結果很少。修仙界隻知道修煉靈力能同時提升魂力,還有一些特定的天材地寶能溫養神魂,但是完全沒有單獨提升魂力的辦法。
應斬淵隻能把組成腿部的魂力抽調到上半身,這才覺得舒服了。他低頭看了看一片霧氣的下半身,面無表情地想:至少腿不疼了。
應斬淵無事可做,繞着昏迷中的自己飛半圈,陷入沉思。
悟劍台上那一戰,雖然他實力強橫,但那些修士也不是等閑之輩,他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況其後還有天雷之劫。
提起天雷,應斬淵忍不住皺眉。當時他為了拖死那些修士,硬是抗了足足七道雷劫,保證那些人全部化為飛灰。
之前他隻當是自己僥幸偷得一條性命,可他身上莫名多了這“詛咒”,恐怕他的穿梭時空另有隐秘。
應斬淵仔細端詳躺在地上的年幼的自己。
他現在遍體鱗傷,血液染紅了他破爛的粗衣,全身上下灰撲撲的,小臉慘白,不時因為疼痛而輕輕皺眉。
應斬淵仔細地檢查了他的傷勢,果然他身上的傷口無論大小,均一一反應在了自己身上,而傷口勢輕重,自然也被兩人平分。
如果應斬淵的肉身還在,這樣的傷勢在他的功法“萬木回春”之下,眨眼就能完全恢複。
但是他沒有肉身。
應斬淵并不擔心孩子得不到治療會死在這裡,前世他完全燃燒了靈根,又與金角虎搏殺了許久才将之殺死,如此慘烈的境地他都活下來了。
應斬淵不會死在這裡。
應斬淵冷笑一聲。
應斬淵還要去祭深淵呢,可不能死在這裡。
不過……
應斬淵又繞着昏迷中的自己飛半圈。
他身上外傷雖重,但并不緻命,最麻煩的在于燃燒靈根。雖然燃燒靈根被強行打斷,但傷害既成,這種對靈根的損害是應斬淵解決不了的。
是不是該想想辦法呢……
應斬淵低頭看了看快要半透明的自己,又擡頭,冷漠地想:想什麼辦法,他自己都自身難保。
應斬淵現在冷靜下來,有點後悔方才要一走了之的沖動。
燃燒靈根的應斬淵不會死,但隻剩魂體的應斬淵不一定。但是他不能死在這裡,他的寶葫蘆不知現在何處,那裡可裝着全宗門修士的神魂……
應斬淵的神色蓦地一變。
如今他穿梭時空回到過去,是不是意味着,他能改變太清宗被血祭的局面?
應斬淵猛地站起來,在原地轉着圈地飄,一向冷淡的臉上終于有了幾分情緒。
對,他要回到太清宗,要阻止宗門被血祭的結局。
前世太清宗慘遭血祭,如今他有幸重獲新生,必然要救宗門與水火。另外……還有他的父親。
一想到他的父親,應斬淵神色再次冷淡下來。他曾真心實意地信任父親,結果,他隻是一份祭品罷了。
應斬淵手指抽動一下,臉上的表情微微扭曲。
他想填補深淵,就讓他自己去吧。這次,他不奉陪。
應斬淵甯息靜氣,穩住心神,飛身去檢查落鸾谷的結界。這結界是他父親設的,前世他就是被困了足足十年,直到太清宗弟子偶然來此曆練,才破開結界,将他帶走。
應斬淵飛到半空,停在某處,手一伸,指尖立刻蕩起一層水一樣的波紋。
是結界。
應斬淵試着按了按,紋絲不動。
當年的應斬淵被困此處,如今的應斬淵依舊被困此處。
“應斬淵,”應斬淵對自己說,“這麼多年你一點長進都沒有,你還是這麼沒用。”
應斬淵的手指刮着結界,攥成拳頭,身體微微顫抖。
一瞬間,當年的疑惑與絕望席卷而來,應斬淵識海中的灰球抖動一下,散發出淡淡的灰氣。
應斬淵雙目泛紅,頭腦裡擠滿了激烈的情緒,右手并指為劍,魂力迅速向手上聚集,魂體更加透明。
今天他就是神魂崩散,也要破了這個結界!
“不對!”
應斬淵忽然清醒過來,魂力回流,魂體凝實,然後後退幾步,與結界拉開距離,想通了緣由。
應斬淵這才想起來,他爹那個混蛋玩意為了控制他的神智,居然給他識海裡下詛咒!
這件事還是前世他爹想用他祭深淵時發現的,當時應斬淵快要瘋了。
他爹不僅把他困在落鸾谷,還給他下詛咒,更要他去送死!
這一連串的打擊徹底擊潰了他對他爹的愛與信任,拼着被詛咒攪碎神識的風險也把他爹打得重傷而逃。
後來?後來疲憊的應斬淵想回太清宗自己的小窩休息一下,結果剛進太清宗大門就發現全宗都被血祭了。
應斬淵飄忽着落地,逼自己冷靜下來,心中暗道:看來這個詛咒沒人控制也會影響情緒。
他本不該憤怒得險些失去理智。
應斬淵平複了情緒,靈光一閃,察覺到幾分不對勁。
這個下在他識海裡的詛咒不算太精妙,前世他與他爹多年後再見,他爹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強,這樣的人,是怎麼設下如此龐大且強悍的結界呢?
這結界,真的是他的父親設下的嗎?
前世應斬淵專修劍法,對陣法并不精通,但此結界範圍極廣,完全覆蓋了整座落鸾谷,且韌性極好,非常人所能為。
當年他實力低微,自然思慮不深,如今看來,這落鸾谷恐怕另有隐秘。
應斬淵回到孩子身邊,看着孩子有些猶豫。
他本來不想管他,但有了這古怪“詛咒”,他總要把孩子帶在身邊才放心。
何況,這終究是他自己。
應斬淵歎息一聲,坐在孩子身邊,等他醒過來,順便盤算接下來的計劃。
他需要先有個肉身,魂體太過脆弱,而且沒有肉身就沒有靈力,想離開落鸾谷純屬做夢。
即使有了肉身,重修靈力也要很久,他要盡快回到太清宗,需要有一個人幫他。
應斬淵看向躺在地上一無所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