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甯其實還跑得不快,見這個法子奏效,心中焦急緩了緩。
他叼着脈案慢悠悠地鑽過狗洞,等到老太醫打開門追過來才開始加速。
太醫年邁,宮道又堆滿了落雪,跑着跑着就扶牆摔一大跤,好在他平日保養得當,不至于摔出個好歹來。
可恨叼走他脈案的小畜生,看他摔跤了竟然還停下來嘲笑他!
天大的冤枉,簡甯完全不知道太醫這麼想的,他隻是咧嘴,那不是笑啊!停下來也是聽到摔跤的聲音才回頭的,擔心太醫真摔出事兒來。
太醫不敢叫人,此時滿宮安歇,要是喊起來驚動宮人,免不得起一場亂子,再說此地離貴妃的永甯宮很近,喧鬧起來後被永甯宮的宮人劫住狗兒拿走脈案,那……那他的老命也别想要了!
各宮主子單獨的脈案從來是秘辛,隻有皇上可以随意查看。自然,太醫院的太醫們也可以,隻是絕不可能洩露一絲一毫。
想到那哒哒亂跑的狗兒,老太醫又氣又急,實怕今日身家性命都要交代在此。
跌跌撞撞地跟着它,好不容易等它停下來,老太醫喘口氣,發現這小畜生停在了殘破的景陽宮門口。
景陽宮是淑妃生前的宮殿,因兩年前的大火燒得隻剩個偏殿。想到裡面住着皇上不喜的十一皇子,冷風從黑漆漆的殘垣斷壁中吹來,老太醫不由得後背一寒。
心生退意,他想,這狗兒怕是把脈案當了築窩的草,等明日吩咐徒弟到這裡取回……應當無礙吧?
太醫皺眉正想着法子,簡甯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猶豫,便開始吱吱地齧咬脈案的封面。
“可使不得!”老太醫忙上前幾步,欲逮住狗兒的後頸,簡甯都當狗了還能察覺不到這點動作嗎,順溜地躲開了太醫的手,又開始吱吱地咬脈案封面。
邊咬邊向着雲瀾舟的偏殿小跑,太醫被他吓得不敢錯眼,隻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低聲哄它把脈案吐出來。
終于到了殿内,太醫被這番破敗景象震驚了片刻。
房頂已經塌陷了一部分,露出斷裂的梁木懸在半空,像一隻隻巨大的枯手,随時會垮塌。
殘破的窗棂歪斜着,幾塊殘存的窗紙早已風幹破裂,被夜風吹得飒飒作響。地上散落着許多破碎的瓦片和木屑,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角落裡的桌椅已經破舊不堪,因被人擦拭得幹淨,更顯蕭索了。整個偏殿沒有任何生氣,隻能靠幾盞風中搖曳的油燈勉強照亮。
冷風從破損的牆壁和窗棂間吹進來,帶來一陣寒意。
簡甯小跑到偏殿深處,見太醫隻站在門口不進來,便放下脈案引他來搶,等太醫沖過來時簡甯又叼着脈案鑽進了雲瀾舟的床底下,故意發出吱吱的齧咬聲。
老太醫氣個倒仰,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小畜生在耍他玩呢!
扶着老腰起身,太醫不由得看到那張破舊的床榻上躺的人。
床榻上的被褥早已褪色,如紙般單薄的被子怎可禦寒?卧在床中的小少年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汗珠,顯然病情不輕。
看到這番景象,老太醫心中一緊,滿宮都知道此處連冷宮都不如,俨然是皇家禁地了,養在禁地中的少年即便是天上的菩薩他也不敢多看一眼。老太醫四處一看,尋了根棍子要将狗兒打出來,卻聽床上的小皇子呼吸滞澀,再拖延一息便真的要歸天了。
這……這……老太醫有些不落忍。
畢竟當了幾十年太醫,他怎會不知這風寒來得有多兇險。伸手在皇子額間一碰,臉色便凝重了起來。
這滾燙的溫度,想必人已經燒得暈厥。
老太醫俯身搭上小皇子的手腕,凝神細聽脈象。隻覺脈搏極其微弱,若有若無,像是細絲般感受不到。他的眉頭緊皺,心中暗自驚駭,這脈象正是“微脈”,是正氣大虧,生命垂危的征兆!
他加了幾分小心繼續診脈,發現脈搏時斷時續,偶爾竟完全消失,呈現出“絕脈”的征兆。老太醫心中一沉,這樣的脈象無疑是病情已至極危,恐怕已是回天乏術。
“感染風寒已久,拖延至今不治,脈象虛弱如斯,恐怕……”老太醫歎了口氣,眼中滿是無奈。
同樣是皇子,前些日子三皇子還因為吃多了乳鴿湯而上火,這小小的十一皇子卻面黃肌瘦,形如乞兒,困死在這深宮之中。
還沒感歎完,狗兒叼着脈案鑽了出來,眼巴巴地看着他。老太醫忽地明白了點什麼,又覺得不大可能。
難不成這狗兒竟故意引誘他來此地為十一皇子診治?
沉吟片刻,或因憐憫床上的小小少年,老太醫甯可相信這小狗頗通人性,低聲跟它交待道:“你家主子高燒不退,正氣耗盡,約莫是不成了,若是舍不得,今夜便好好陪他吧,明日便有宮人來打理他的身後事,切勿擔心,将脈案給老夫吧,你也算盡心了。”
看着狗兒清澈懵懂的眼睛,他說完也覺得好笑,自己居然在和一條狗交代皇子的後事。
也真奇,那小狗兒聽完竟然嘤嘤嗚嗚起來,叼着脈案艱難地跳上床榻,躲在床角死死地盯着他,朝十一皇子的方向歪了歪頭,似要他為皇子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