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靜怡軒,攬月殿。
簡甯渾身裹着新做的小襖子,因着今日八皇子要和德妃商量如何安置雲瀾舟的事情,遂把簡甯也帶了過來,讓德妃瞧瞧這個小狗兒是什麼模樣。
簡甯不敢靠近,八皇子命人在攬月殿的角落放了隻矮幾,簡甯就蹲在上面,遠遠地偷聽德妃和八皇子講話。
靜怡軒的東配殿是八皇子在住,皇子不滿十四歲都可以跟母妃住在一起。德妃就想把西配殿收拾出來給雲瀾舟暫住,也好過總在後側殿住着,不便養病。
正吩咐掌事姑姑去置辦物什的當兒,小太監進殿傳話,說皇後娘娘身邊的首領太監徐金山來了。
簡甯擡起頭,一個身着藍緞圓領袍的首領太監率先跨進大殿,大約四十歲,身材圓胖,走路卻精幹有力,好似一個矮胖但轉速極快的陀螺。小眼睛,眼中莫名有一點精光,看人帶着三分打量,于是雖戴上笑模樣,但總叫人看得不舒服。
德妃還沒說話,徐金山中氣十足地亮了一嗓子,“皇後懿旨——”
簡甯的腦瓜子嗡嗡作響,您這聲音亮得有點兒刺激了嗷。
“景陽宮東配殿倒塌,欽天監的蔔士上奏,說此乃十一殿下命犯天煞孤星、天命不祥之兆,皇後娘娘思慮再三,決定将十一殿下遷出皇宮,前往寺廟靜修,以避兇解厄。”徐金山掩不住的得意,說話時雙手不時地捋着衣袖,也不躬身,揚起下巴拿一雙小眼睛去瞧德妃和八皇子。
這份差事是極其體面的,試問開國以來,有誰能把皇子趕出皇城?他徐金山便是頭一個。
他身後跟着七八個小太監,個個束着手,崩着臉,好似徐金山一聲令下,他們就要原地暴起,把雲瀾舟扛起來扔出皇城。
簡甯豎起了耳朵,皺起了不存在的兩撇小眉頭,凝視着徐金山那群人。
沒想到等了三日,等來這個結果。
八皇子和德妃對視片刻,明白了皇帝這是想把雲瀾舟趕出去,又怕擔上一個虎毒食子的惡名,遂借皇後之手料理此事,想必皇後也是極滿意的,這才特指徐金山這個向來善于狐假虎威的首領太監來好好威武一番。
“徐公公,靜怡軒也是你可以随便亂闖的嗎?”八皇子頓了頓,一杯茶沒入口,便不輕不重地杵在了案幾上,發出清脆的一聲砰響,叫大殿内的人都屏氣凝神了起來。
徐金山微訝,德妃和八皇子可素來不管閑事,這十一皇子不過一介廢人,傻得滿宮皆知,八皇子這話叫徐金山摸不着頭腦了,張着下巴愣了片刻,問道:“奴也是奉旨辦事,不知八殿下這是何意?”
八皇子正欲開口,德妃卻整了整衣袖,不舍一個眼神去瞧那徐金山,隻淡聲問道:“奉旨辦事就可不經通傳便擅闖後妃宮室?你這般行事,是要昭告天下你徐公公的規矩比宮規還大?且十一殿下在靜怡軒養病,我是請過太後懿旨的,難不成你徐公公連太後也不放在眼裡了?”
徐金山有些噎住,嘴唇抖動了幾下,說不出話來。心裡多了幾分惱怒,想起皇後娘娘的吩咐,便定了心神,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德妃娘娘,既然如此,那就請恕奴才無禮,立即搜宮,把十一皇子雲瀾舟請出來!”他一揮手,身後的小太監們便拾起袖子立即分散開來,準備在宮中翻找。
“住手!”八皇子起身喝道,随着他的動作,攬月殿的宮女太監們沖過去阻止徐金山的人。
靜怡軒的人到底多出幾倍,宮女們幾個合力圍住一個動手的太監,不讓他們前進一步。太監們則手中持着掃帚、簸箕之類的雜物,橫在身前。
德妃的掌事姑姑更是直接擋在徐善進面前,冷冷道:“徐公公,這裡是德妃娘娘的靜怡軒,不是你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
徐善進氣得臉色鐵青,然面對這麼多人的阻攔,一時間竟無法進退。雙方推搡争執,吵鬧聲頓時響徹整個攬月殿。
簡甯不敢靠近八皇子和德妃,怕德妃對狗毛過敏,便偷偷去跑到徐金山腳邊,在他和掌事姑姑動手的時候,一口咬了下去。
牙好痛。
簡甯的眼珠子瞪圓了,這老登的腿比石頭還硬!
很快他就知道了,原是他太脆,一顆尖牙已經掉落在地。
系統你真該死啊……都穿狗了還不給我一副好牙!
場面正混亂之際,門外傳來一個太監高聲傳報聲,“皇後娘娘駕到——”
簡甯心中一沉,皇後怎麼來了,做事兒這麼嚴謹的嗎?還親自監督啊。
皇後身邊的掌事姑姑率先走了進來,她步伐穩健,身後跟着一大隊宮女和太監,井然有序地站在她身後,仿佛豎起了一道威嚴的屏障,簇擁着皇後和太子一起緩步入内。
皇後身着寬袖錦袍,織金線的百鳥朝鳳圖案在日光下閃耀着流光,頭戴的鳳冠華美絕倫,鑲嵌着各色寶石,幾縷絲縧垂下,随步伐輕輕顫動,一派皇家尊貴。
簡甯叼起小牙縮到了一個花瓶後面,免得一個不小心被皇後的随從們踩死了。
正找了個好位置,簡甯便對上了一個熟悉的笑眼。
小福星方湛。
方湛隻略略看了簡甯片刻,沒多停留,規規矩矩地站在太子身後,随皇後坐在了攬月殿正中。
德妃和八皇子不得不讓位行禮。
簡甯有些不甘,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可德妃和八皇子卻面色平靜,行禮周到,讓人挑不出一絲錯漏。越是平靜,越是顯得這母子倆不卑不亢。
徐金山這下子可高興了,比簡甯還像狗地上前抹了抹不存在的淚花,“皇後娘娘,奴來穿您的懿旨,不料德妃娘娘百般阻撓,瞧給奴打的,奴無用,請娘娘責罰。”
皇後身邊那位掌事姑姑目光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德妃身上,并未點名,“皇後娘娘的口谕也是皇上的意思。若是有人不滿,大可去乾清宮求旨。”
她的聲音不大,卻自帶一股依仗皇後的威嚴。
八皇子見母妃被一個嬷嬷指桑罵槐,眉頭緊皺,不悅到極點。他扶着德妃在大殿右側落座,轉過身,目光如炬地盯着皇後的掌事姑姑,聲音堅定有力,“母妃素來遵守宮規,謹守禮法。今日之事,未曾通傳确有失禮之處,并非母妃的過錯。宮中事務自有規矩,非得皇上旨意,不可擅動。你們如此行事,豈不是亂了宮規,擾了皇宮的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