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平時幾乎一沾上枕頭就能立時入睡的良好睡眠質量，在同黑澤陣一起看完燈光秀之後的當晚，鈴木蒼真難得陷入了失眠的沼澤，在溫暖舒适的被褥中輾轉反側。

約摸一刻鐘後，青年終于不再掙紮。

“我還是感覺有點不大對勁兒，”鈴木蒼真倏地睜開雙眼，望着着黑暗中的天花闆，蹙眉詢問道，“0852，你說阿陣他......是真心想要選和我一樣的專業嗎？”

[我不明白。]并不需要休息的0852當即回應道，[您在擔心什麼？]

“我......不希望他是因為我的關系才會選擇這個專業，”鈴木蒼真歎了口氣，低聲道，“我希望他可以有更多屬于自己的選擇。”

[距離任務目标真正參與高考、考取大學，尚還有四年時間，這期間您完全可以分階段多次詢問任務目标的想法，或許會有改變，況且......]說着，0852沉默了須臾，似是難以理解，少有地反問道，[您如何認定這并非任務目标出于本心選擇？]

一陣靜默。

“......你說得對，”半晌後，鈴木蒼真疲憊地阖上了雙眼，啞聲道，“是我的問題。”

原本，在聽完黑澤陣那番堪稱剖白的話語後，鈴木蒼真無論如何都應該為此感到欣喜才對，尤其是之後緊接着任務進度更新的提示音，對他而言甚至稱得上是雙喜臨門。

——這意味着他距離完成任務目标又近了一步。

可是，接踵而至的好兆頭換來的，卻是自鈴木蒼真心底湧出的不安。

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并非是指任務難度太大，耗時太久這些類似的‘小問題’給予的壓力，而是在他聽出了黑澤陣那番話背後潛藏着的意思後，他給自己心中施加的重壓。

如果不出意外，他終有一天會徹底離開這個位面，在0852的幫助下，前往下一個全新的位面接觸新的任務目标，在那之後，被獨自留下的黑澤陣會如何？

更别提這個位面還有另外一個任務目标需要他去接觸，‘教導’，沒有月色不見五指的漆黑中，鈴木蒼真有些後知後覺地想到。

就像是從睡夢中突然驚醒，重重墜入現實當中，此前一直以來都被鈴木蒼真下意識忽略不去在意的種種‘隐患’，終于在今晚被徹底扯去外衣，暴露在他眼前，讓他不得不面對。

在少年那雙墨綠色的眸底，鈴木蒼真看到了與明沙相似的情緒，盡管相較于後者，前者眼中的情緒更淡、隐藏得更好，但仍然被他捕捉到了些許蛛絲馬迹。

特别是在黑澤陣從嘴中說出‘一直’這個詞時，眉眼間無意識流露出的柔軟，更加證實了鈴木蒼真心中的想法。

陪伴——這是他注定給不了黑澤陣的東西，即便短時間内能做到，那也不過隻是飲鸩止渴，反而加重将來離别的痛苦。

早在十六歲那年就已然曆經過父母離别的鈴木蒼真，對此再明白不過。

“0852，”鈴木蒼真再次開口，帶着幾分試探意味，輕聲詢問道，“你可以在我離開之後......消除他有關于我的一切記憶嗎？”

盡管沒有明确話中的‘他’究竟是誰，但一人一系統都對此再清楚不過。

[很抱歉，恐怕不能。]

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甚至不知是否是鈴木蒼真的錯覺，0852那萬年不變的平緩電子音，在此刻微妙的低沉了些許，[‘養’與‘育’密不可分，二者缺一不可，您與任務目标日常相處的過程，生活中的一點一滴，無論大小，都隸屬于‘教導’的一部分。]

[我無法為您消除任務目标有關于您的記憶。]

“所以，這才是你們安排的任務真正‘麻煩’的地方之一。”

仿佛早有預料，在聽完0852的解釋後，鈴木蒼真的眉眼間并沒有表露出半分失望，反倒好像釋然似地歎了口氣，半開玩笑道，“這一點，我猜你們恐怕沒有明文寫進那份‘合同’或是注意事項裡吧？”

0852不語。

本就死寂的房間，恍惚間猶如時間凝滞般愈發沉重難耐。

“......抱歉，大概是因為睡不着，我這會兒情緒不太好。”

最終，是鈴木蒼真率先開口打破沉寂，他翻了個身，側躺着将自己如蝦子般蜷縮作一團，歎息似地呢喃道，“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好了。”

[我很抱歉，我無法消除任務目标有關于您的所有記憶，這是必要的一部分，]0852忽然開口道，[但......我可以屏蔽您對任務目标的情感，并淡化有關于任務目标的記憶。]

鈴木蒼真倏然睜大了雙眼，勾着被褥布料的手不覺用力抓緊。

“什麼意思？”鈴木蒼真聽見自己低啞着喉嚨問道。

[開啟屏蔽後，在結束當前任務前往下一個位面時，您對上一個位面任務目标的情感，将止步于點頭之交的陌生人。]0852解釋道，[這是我能為您做到的。]

“那你們為什麼不幹脆在一開始就選擇那些可以做到‘公私分明’的人當做你們的合作對象？”鈴木蒼真沒忍住問道，話中隐隐帶刺。

[......]0852停頓了須臾，第三次道歉，[我很抱歉，蒼真。]

“......算了，我跟你吵個什麼勁兒。”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鈴木蒼真因情緒而緊繃的身體立時一軟，歎息似地低聲說道，“當初又不是你逼我選的。”

“之前要你幫我留意的那個兇手，最近有新的線索嗎？”沒有征兆的，又或許是為了轉移話題，鈴木蒼真忽然問起另一件事，“警方那邊有沒有抓到人？”

[暫時沒有新的線索，警方對此毫無進展，不過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方面有調遣增派人員到大河原町。]

并不在意鈴木蒼真生硬地轉換，0852善解人意地詢問道，[是否需要就此為您開啟特别關注，當警方有新的進展時，适時通知？]

“當然需要，”鈴木蒼真毫不猶豫地點頭道，“不管有什麼消息都要第一時間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