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舊枯敗的窄巷裡,沾着血的腳印一步一步延入盡頭,破爛的紙箱下虛掩着個人影。
年朝緊盯着紙箱邊緣露出的半截軍靴,微弱的紅光懸浮在時暮身邊,照亮了一小塊地方,卻始終沒有靠近。
兩股濃烈的血腥氣攀折交纏,年朝好像又回到那處沼澤,腳下的路扭曲,塌陷,短短二十多米,空氣變得如泥沼般黏稠,滲透他的肌膚潛入體内,心髒被死死擰住。
沉重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
是什麼?感染者?異種?
不知道……
無所謂了。
“時暮。”
誰的聲音,為什麼這麼熟悉……
“暮暮。”
布滿黑線的眼睛微微睜大,緊接着紙箱劇烈顫抖起來。
年朝的手剛附上去,刺啦幾聲,布滿血污的手指摳出,揪着近乎散架的紙箱往牆角移去。
溫熱的觸感隔着紙闆覆上來,時暮微怔一瞬,瘋狂掙紮起來,“别碰我,别碰我……滾,從我身體裡滾出去……”
紅光閃爍兩下,遠遠飄在一邊。
時暮腹部的傷口迅速撕裂,血腥味灌入鼻腔。
眼中的灰白淡去幾分,撤去碎落的紙闆,年朝緩聲安撫起來,“别怕……别怕,是我,年朝,你在等我對不對,你受傷了,我幫你處理傷口,好不好?”
我在等誰?我受傷了嗎…
「無非是貪圖你幾分姿色」
我不知道……别看我…别看我……
玉石散落一地,時暮兩手緊捂上自己的臉,奮力蜷起身體,噼裡啪啦的聲響又像是緊急訊号将時暮拽回。
年朝重重挨了時暮一肘,腳邊的急救包也被踹翻,這時他才注意到時暮那纏着繃帶的手臂,懷裡的人低着頭,嘴角血漬未幹,四下響起的聲音擾亂聽感,手茫然地在空中抓了幾下。
時暮看不見了。
雪白的紗布迅速被浸紅,年朝捂着傷口的手絲毫不敢用力,時暮在他懷裡抖個不停,嘴唇開合帶不出一點聲音。
年朝隻好一遍遍輕撫過他的脊背,一手拾起地上的碎玉。
隔了許久,時暮深埋着頭,斷斷續續說出幾句話,氣音虛浮。
“還差……一顆…我找不到…還差……”
鋒利截斷的玉镯被掃到一邊,年朝手裡握着堆沾滿血紅的珠子,觸及時暮血肉模糊的雙手,氣息震顫,“找到了,别擔心,全都找到了,沒有少。”
說着年朝拉過一旁的急救包,剛碰上拉鍊,眼淚的鹹澀彌散在空氣中。
再多理智都被那一聲啜泣打斷,猛獸撕破牢籠,年朝的身體悄無聲息發生變化,時暮緩緩搖頭,喃喃說着,“沒有用了…都是…假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異常粗重的呼吸聲覆在耳邊,危險發酵。
他身後的到底是誰?
年朝和小潮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他們明明一點都…一點都不像……
為什麼我會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
「随随便便什麼東西……你根本分不清面前的是人是鬼,更也不知道哄騙你有多輕易!」
他會不會……會不會也是假的?
可是他去華西的時間是錯的!他本來就是假的!
他想做什麼,他想得到什麼,為什麼不放開我?
他到底是誰……
時暮終于決定擡起頭,那雙凝結着灰白的眼睛在無邊黑暗中一閃而過。
剛剛那是什麼?
全然顧不上傷口有多嚴重,時暮猛地從年朝懷裡竄出,他這動作十分遲緩,卻異常堅定,暴起青筋的手臂輕易将他撈了回來。
“……不……放開…放開我……你不是真的你是假的你是假的!滾開!”
碘伏清理過傷處,年朝半抱着時暮,聽他呆滞說着真真假假,貼上時暮側臉,回應道,“不是假的,我是真……”
時暮崩潰地吼了出來,“假的!你…你們……他明明,他明明是黑……不是你,不是……”
年朝瞬間就明白時暮在說什麼,指腹擦過時暮面上淌過的濕痕,肯定中帶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遲疑,“我們第二次見面,我說自己是鲨魚,大白鲨,你還記得嗎,白色是因為鲨魚,我……沒有騙你,我就是他。”
任由時暮怎樣在懷裡掙紮,年朝一動不動,龐大的身形像隻巨獸牢牢護着時暮,紗布繃帶灑落滿地,不容拒絕地處理起傷口。
混亂中,時暮抓上年朝的配槍,砰一聲。
子彈打爛年朝半邊臉,炸出個血洞,血液哩哩啦啦滴了時暮一臉。
懷裡的人逐漸安靜下來。
“……我…”
年朝抹去面上的猩紅,随意的像用水洗了把臉,“沒事,我沒事,别擔心。”
天色暗沉,循着蹤迹找到年朝的甯汐被那一聲槍響吓得不輕,剛走到巷子口,便看到最裡面泛起的紅光,牆角坐着兩個人,那姿勢十分别扭,看得出年朝不想讓懷裡的人亂動,卻又不敢抱得多緊。
時暮的腳拼命往外劃拉,上半身動彈不得。年朝托着時暮換了個姿勢,長腿一下勾回時暮往外逃的腳。
甯汐一向清楚年朝體格大,但眼下,年朝的身形好像比平時大了一圈,愣神片刻甯汐收回視線,駐守在巷子口。
布滿黑線的眼睛愣愣盯着别處,“很多…都是假的,時…時郝他不是…不是時郝,他不是……是我…是我殺了時郝……”
時暮的話難連成句,年朝否定回去,“不是你,時暮,隻有你不會那樣做…隻有你不會。”
隻有我不會?時暮微微一怔,像是恢複意識,聲音帶了幾分溫度,“……年朝?”
耳邊的氣息倏地停頓,“是我…是我。”
“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我不該…靠近你……我隻是……”話沒說完,懷裡的人輕顫起來,艱難擠出幾個字,“隻是……”
還是沒能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