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号,給我搜!附近是否存在能瞬間拉開距離的地形?有沒有大規模河流?或者堅固的地下建築……”
阿龍迦話音未落,一種令他毛骨悚然的針刺感突然降臨。
仿佛許多根針在紮他的後背,那種激得人豁然起立的感覺,又是他的那種“直覺”在起作用,他不由得提起了十萬分的警惕……某件事,某種東西,正蓄勢待發!
這是個極度不詳的感覺,阿龍迦心中如被火煎。
在這個短暫的瞬間,他忽然察覺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小事——和機甲的通感告訴他,這一刻,地面上有風,細小的微風,在往上吹。
哪裡來的風?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一聲巨大的震顫就打斷了所有人的動作,天地巨震,仿佛一道裂縫,切開了整個世界。地面整個的塌陷下去!地表向下墜去,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淵。
地底的窟窿裡,獸潮/噴湧而出!漆黑的獸潮!成百上千,成千上萬!
阿龍迦的視覺被完全扭曲,可機甲的警報為他提了醒,“請注意!請注意!凡三百米内出現巨量獸潮!請迅速撤離!”
再沒有那麼可怖的景象,獸潮像泥漿從這個窟窿中井噴,向上逆飛。
無窮無盡的異獸一個踩着一個往上瘋狂地攀爬,像一串串的藤蔓挂在塌陷邊緣,每一秒它們都泥灘般瘋狂地湧出地表,撞向人群。
人群瞬間被撕裂,從上空看去,像一匹赤紅色的錦被粉碎,或者紅色的水池中湧入濃墨,摧枯拉朽!
急劇的人員折損從這一瞬開始!
站在最前面的一線隊員幾乎全部瞬間被沖倒。轉瞬就被淹沒,層層疊疊的異獸圍上去撕咬,數量太多了,多得像水和大潮,這個時候,被青銅之翼的幻覺拖延反應慢上一瞬,就足以送命。
光刃醒目的藍色在撲天的獸潮中亮起!迅速地一亮一滅,穿透異獸的血肉,那藍光亮絕,透過層層飛濺的血透出。
隊伍的最前沿,還有一個人沒死!是阿龍迦。他太快了,因為光刃隻是等離子體束,根本不需要“抽劍”這個動作,他每次揮出的動作都是攻擊,不收也不轉折,隻是屠殺。
太快了,像一道貫穿天心的閃電,你看見藍光亮起的瞬間其實就已經死去,所有撲上來的異獸被光刃貫穿後,都要在空中僵滞一瞬,才無力墜下,中間有個詭異的停頓,像一個空白幀,一瞬後殘屍紛紛撲落在地,像冰雹之幕圍着他落下。
阿龍迦屹立在無人還站着的最前方,背影巍巍然,像一道分開海潮的中流砥柱,窟窿中源源不斷撲出異獸,而他正好迎面當頭。
他舒展等離子體劍,展開屠殺。可這樣精準的殺戮本來不應該發生,青銅之翼本來已經完全扭曲了他的視覺,他的視覺還陷在那個攻陷皇儲宮的幻境中,他怎麼看得見敵人的?他本該和其他隊員一起倒下!
阿龍迦踏地前攻,突刺接揮砍,揮砍接斜切,那道虛影般的斜切後,再起的是絕世的縱劈!完滿的圓,必死之圓,巨大的殺意蓄在那輪飽滿的圓弧中。一切如行雲流水。如果讓大衛,或者在場的任何一個戰士看見,都會驚駭地不能成言。
駕駛機甲畢竟是駕駛機甲,是在驅使一具巨大而陌生的軀殼,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如臂指使,再熟練的戰士也不能做到毫無停滞和沉重感,就像用自己的身體實戰那樣。
可是一個悖論卻明明白白地出現在了這裡。這一切理論在阿龍迦這裡都如飛灰,此刻他的動作和上次在後備軍基地比武時,完全不能相提并論,像是泥軀被點了眼睛,精魄油然而生。
太輕盈了,每個動作間流暢到不可思議,一消所有的沉重感和滞澀,仿佛不是在駕駛……而是機甲已經成為了他的身體。
阿龍迦閉目,吐息,然後再次閃電般射出!
早在他的直覺瘋狂預警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迅速改變了自己和這具誇父的同頻率。還是靠他天生的那種匪夷所思的能力,同頻率被他輕松地推上50%,超過了這個危險的界限。和這具機甲同頻越高,越多的力量就像潮水般湧來,他對這具軀殼的掌控度也水漲船高,不僅動作再無滞澀,這具異獸血肉層的“阻擋”作用也變高,幫他抵消了一部分青銅之翼的幻覺。
起碼,在他雙眼刺目的陽光中,他已經能看清異獸的輪廓。
“撤退!迅速撤退!前方路面出現塌陷,地底隐藏巨量異獸!”阿龍迦第三次在公共頻道中發出警告,終于有另一個聲音回複了他:
“收到!後方正在組織,即将向後撤退!”
異獸的屍堆在阿龍迦腳下越堆越高,他方圓十丈之内,形成了一個屍骨之圓。獸潮像滔天的大浪打在圓上,可是阿龍迦像一個純粹的絞肉機,強絕的暴力凝聚在這個圓中,靠近他的異獸,沒有一隻能進入這個距離還活着的,這個屍骨之圓空寂而潔淨,隻有死寂的屍骨相藉。
直面大型獸潮卻一步不退,屹立不倒,這已經是現在的軍人們無法想象的悍勇。一人之威,強絕狂絕,如同磐石排水,截江斷流!
阿龍迦像閃電般轉折,頰邊拉出鋒利的線條。他能滴水不漏地站在這裡看似已經是一場奇迹,可異獸實在太多了!每秒鐘都在不停地增多!
雖然大部隊得到了他的警告,已經在準備撤退,可是撤退能退到哪兒?後面是青銅之翼,前方是塌陷的地表和獸潮。
怎麼辦?身經百戰的前千葉葵艦隊長在一次救援任務中卻陷入了兩難之境,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厲害的将軍也打不赢隊員隻有100人的仗(當你的敵人是成千上萬的異獸時)。
他眼前,似乎隻剩下了一個選擇。
駕駛室中,阿龍迦已經調出了開啟誇父“異化狀态”的選項,據大衛所說,誇父是個等級非常高的機型,已經來到高危機甲的邊緣,開啟異化狀态後,它的等級将緩步提升,超過45分鐘後,它将能踏破起源的邊界,超凡入聖,成為一具起源級機甲!
起源級和其餘機甲就不能同日而語了。那些深埋地底的起源機甲,才真正可以說,是具有“神異”!
哪怕隻是一具半步起源機甲,也能解他此時的燃眉之急!
阿龍迦的眉毛揚而複落,他就要摁下那個選項……忽然腦海一片空白。
一道巨大的聲音從遠方響起,貫穿了整個世界。
那個聲音,低緩而悠遠,無法描述的可怖,像無限大的磨盤,把所有人的意識夾在裡面,磋磨成細細的粉沙。
像是從遠古傳來的呼号。一聲之下,一切為之改變。
本來僵硬的青銅之翼們忽然驚起,紛紛振翅,升入空中,彙集成一片青銅色的濃雲,像被人捕獵的普通鳥群,驚惶遠走。
籠罩這裡的巨大陰影就這樣迅速散去,像是風卷殘雲。
它們帶來的幻覺也一并褪去,天空下,許多人就這樣呆呆地站着,擡頭仰望。那精神影響仿佛還殘留在他們的思維中。
與此同時,異獸們的所有攻擊也停下了,整片大地的獸潮像在逃遁一樣,迅速遠離!洪流避開人群往後奔湧。不可思議,異獸這些沒多少智能的存在居然會放棄進攻人類,而率先逃遁……阿龍迦心底微微一動,能讓他們壓下本能的,隻能是另一種本能!
那貫穿天地的長吟,那一瞬究竟發生了什麼?
視覺在逐漸恢複,阿龍迦舉目眺望。
原來,前方是有一座塔的,上通絕地之塔。
在阿龍迦的幻覺裡,前方是黑石聳立的皇儲宮,在現實中,那裡也不是完全的虛無,那個位置其實是一座高塔。并且應該是這個城市中,最高的一座天空塔。
天空塔像是被誰從頂部劈了一刀,直裂到地面,劈開的那一半已經不翼而飛。阿龍迦等人能看到的天空塔,隻是仍在伫立的後一半,能直接看到它的内壁,像是課本裡,那些剖開物體給你看的截面圖。
天空塔内壁濃重的陰影中,盤踞着一個不可名狀的東西。
首先讓人注意到的,是四隻翅膀。能“盤踞”在整座塔内,這顯然是四隻巨大到不可思議的翅膀,每一隻都足以引起人的巨物恐懼症。四隻翅膀在緩慢地舒展起伏,像潔白的雲朵,又如同正在呼吸。
另一個特征,是翅膀間隙伸出的手,巨手。
一共有六隻手,從不同的地方伸出。每隻手的手心,都有一隻巨大的眼睛,和人的眼瞳沒有任何區别,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盤踞在天空塔内壁上的,就是這麼一個存在。
六手四翼,這就是它全部的特征。沒有其它的東西,沒有“身子”,它的主體就是那層疊的四翼,四翼之間,生出細仃仃的手臂。
阿龍迦站住了,默默地屏息。恢複清醒後,陸續有人看見了它,看見它的人連驚呼都沒有,所有看見它的人,都仿佛被釘死在了原地。
警報在這一刻才遲緩地響起,像是瀕死的掙紮:“特級警告!特級警告!您三百米處出現巨大天災型異獸,威脅度:極高,等級判定:半步君王級(疑似)!”
警報過後,所有人都擡起了頭,還活着的每一雙眼睛都看向了它。
有的駭然,有的極度畏懼,有的顫抖,有的決絕。
阿龍迦本來已經屏息,看到這一幕心底卻咯噔了一下。看它的人太多了。
雖然在獸潮中折損了一部分隊員,這裡在同一刻直視它的“觀察者”卻依然近百。異常的很多方面都和“精神”挂鈎,而在玄之又玄的精神層面,觀察者的數量,還有“觀察”與否,有時會對事情造成截然不同的影響。
阿龍迦當機立斷,迅速開口:“所有人,把目光從它身上移……!”
話音未落,“它”的身上,忽生巨變!
“它”睜開了它的眼睛,無窮無盡的眼睛。原來它不隻那些手心中的巨眼,它的“眼睛”,遍布它的身體。
四隻巨型的羽翼上,眼睛密密麻麻。細小的眼睛,樓房大的眼睛,有的縱目,有的斜生,每隻眼睛都是一模一樣的,但是大小、分布完全不同,像被人胡亂粘貼的貼圖,它們繁亂地生長在羽毛間,這些眼瞳齊齊睜開的時候,像一千面一萬面相同的鏡子朝你打開,到處都是光斑,到處都是那種無機的凝視,到處都是目光,漫天漫地。
鏡面般的光斑四處晃動……
阿龍迦深深地呼吸,他知道事情大了。
在這漫無邊際的目光中,他在公共頻道中輕聲說:“都别動。一個一個來,我叫到誰的序号,誰就把眼睛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