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千翼”睜開眼後的一瞬，阿龍迦就明白了它的“源污染”是什麼。

到了君王級這個等階，每一隻君王污染種，就已經成為了行走的巨大污染源。

就像鐘山之神的特殊影響是“接觸24小時後，在意識層删除‘紅色’的概念”，每一隻君王級也有它們自己獨特的精神影響，被統稱為“源污染”。

千手千翼的羽毛中，藏着億萬隻眼睛。它睜眼後，除了那些像鏡面的巨眼之外，潔白的羽毛間卻像突兀地長出了許多斑點，擴散在白羽根部，密密麻麻，成排成列。

如果定睛細看，會發現那些其實也是眼睛，細小的眼睛，它們一眨不眨地藏匿在羽毛深處，像蟄伏的蜘蛛複眼。

億萬隻眼睛像火炬一樣緊盯阿龍迦，那目光鋪天蓋地，如山如海，它輕盈地拍打羽翼，升起在空中。

目光，目光從天空的每個角落裡透下來。

阿龍迦被那億萬目光照着，漸漸地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目光太多了，太密，太繁，無處不在……

他恍惚間覺得，那目光也開始從他自己的身軀之中照出來。

是真的，他的身軀中，開始向外透出許許多多道“目光”。阿龍迦感覺到了，那是來自身體内部的窺探，那是許多從内部“觀察”他的目光。

這是一種極度詭異而糟糕的感覺，就好像忽然間他的肝膽、心髒、脾髒、胃還有雙肺都開始長出眼睛，長出眼睛的瞬間，它們就開始彼此觀察，發出諸如“你是誰”“你怎麼長這樣？”的疑問。

然後睜開的眼睛越來越多，它們開始變得越來越好奇，眼睛們想要觀察的也變得更多，“我在哪？”“放我出去”“外面是什麼，我要看！我要看！”

最獵奇而恐怖的事情發生了，因為器官們長出眼睛後旺盛的好奇，阿龍迦的所有器官開始擠壓彼此，毫不相讓，它們劇烈地碰撞、互毆，争着搶着要從阿龍迦的喉嚨裡湧出去，要“出去看看”。

劇痛，甚至比痛苦更加恐怖一千倍的感受包裹了阿龍迦。

可這還不是完結，“千手千翼”帶來的影響，還在順着尺度往下擴散，從宏觀轉變為微觀，延伸到分子原子。

阿龍迦血管中的每一個紅細胞也開始具有了“眼睛”，從而具有了意識，有了眼睛他們就不可抑制地要往外看，要觀察，要思考，要逃離。紅細胞也開始發生劇烈的碰撞，正如其他所有的白細胞和血小闆，碰撞中，大片大片的細胞就不可抑制地枯萎死亡，表現在宏觀上就是他的組織開始壞死，器官開始急性衰竭。

隻是過了非常短暫的一秒，千手千翼的源污染，已經蔓延到單位尺寸的底部，開始影響構成阿龍迦的基本粒子。

構成他的碳原子也開始長出眼睛，向外界投出目光，這次是10的27次方數量級的目光，近乎無窮多道，新生的目光，天真而好奇。

它們開始以違背物質穩定基礎的方式做出“探索”，做出振動，這些運動反映在大尺度上，就是肽鍵開始斷裂，蛋白質變性，生物活性喪失。阿龍迦的身體組織完全失去功能，停止工作。

這是千手千翼睜眼後的第三秒，阿龍迦想明白了它的源污染是什麼。

它的源污染是：【所有被它目光照到的一切，都會變成“觀察者”。】

這句話恐怖的地方不在于“觀察者”，而在于“一切”。

它的源污染影響的範圍，似乎能一直覆蓋到基本粒子。

換句話說，就是物質界的一切存在。

阿龍迦的身體内部，那些似生非生的“目光”，就是他體内的一切，從髒器到原子，全部被源污染變為了“觀察者”，它們開始有意識地，對外界進行觀測。

這一刻阿龍迦的狀态，已經不能以“慘烈”來形容。

濃腥的血從他的唇齒間大肆湧出，已經不是在“溢血”，而是在一口口地吐血了。死亡的陰影已經籠罩了他，他看起來恨不得下一秒就要立死原地。

就完美地卡在他狀态極差的這一刻，有一襲巨大的陰影從背後籠罩，幽深的影子緩緩投在他身前。

第二隻君王級異獸現形了！

如果阿龍迦能回頭，他就能看見這襲幽影，像一個鬼魂附身一樣，籠在燭龍的視野死角。從背後依附着，侵入鐘山之神。

它像幽暗的水一樣，逐漸從背後沁入！

一開始的感覺，是冷。

明顯的冷。

不知道從哪裡而來，冷得透入骨子裡，冷得人心裡發慌，那是一種怅然若失的感覺，冷得你心底像有什麼在流失，不是生命，而是什麼其他的東西。

但是很重要！和生命一樣重要！重要得絕不能失去！

是什麼在失去……

第一秒，阿龍迦發現自己記不清今天的日期了。明明時間和日期就顯示在面前光屏的右上角，可他死活想不起來那個數字的意思了，那個“符号”現在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第二秒，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手臂長度很奇怪。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的臂展是1米82，可是1米8……不對多少來着？1米9，還是2米7，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多長？呃到底是多少，1米……他現在完全确定不了他的臂展該是多長，所以他的手臂開始顯得忽長忽短。

第五秒，他發現自己好像失去心跳了。人類都是有一個自己的正常心跳速度的，在60-100次/分鐘之間，可是他的心跳速度是多少來着？這個模糊的信息從他的全身上下像耗子一樣溜走了，現在他的心跳沒有速度，所以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心跳，心髒不再跳動。

第八秒，他連艙中另一個人的名字都忘記怎麼寫了。那個人昏迷地平躺在地，黑發，紅氅。

他還記得那個名字，可他現在無法用語言說出來，也無法書寫，因為語言和文字在他這裡都失去了意義。

……像一道炸雷平地驚起，阿龍迦明白過來，他在失去信息！

那麼第二隻君王級異獸的源污染絕對是：

【在它的影響範圍内，将持續丢失自身的一切信息】！

這是概念層面的可怕污染，可怕到極點。

試想這個污染如果進行到最後，使任何生命，或者物體，失去了自己在三維中，某一維的“信息”，那麼豈不是就将直接跌落維度，頃刻毀滅？！

生命體身上哪一條信息不重要？

相比起來，這隻“幽影”般的污染種，危險度還遠在千手千翼之上！因為它的影響直接在概念層起效！

這樣兩隻可怖的君王級夾擊之下，阿龍迦的命運像是已經被命運之神裁定，将被剪刀利落地剪斷，變為飄落的一縷絲線。

可是阿龍迦的神情中卻根本沒有慌張，連絲毫的無措都沒有！

從阿龍迦進入鐘山之神這具機甲開始，他的身上就湧現了一股之前從未有過的狂肆，神采飛揚，似乎又是多少年前，揮手間星艦如狂流橫天的三軍總指揮使，帝國曆史上最年輕的元帥。

他打的仗，被後世的人們稱作“奇迹”。

如果讓五大艦隊的幾個總艦隊長看到這一幕，都不免會恍惚了目光。

阿龍迦的雙眉如長劍揚起，又是十數年前！

鐘山之神遊動瞬息，向着千手千翼拔起身軀，有如山巒湧起。